着一袭青苍归来
流年碎笔□宋长征
我以为青苔就是时间在村庄留下的痕迹,日头东升西落,月亮也跟着唱和,就是不肯在村庄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树有时间概念,但藏在心里不说,二大爷和二大娘站在河堤口拉大锯,这才看见了代表时间的年轮。那些弯弯曲曲的年轮,肯定记述着村庄里发生的事情,哪一个转弯的地方添了一口男丁,哪一个直如破折号的地方是受灾的年景,树隐忍着,提供了绝大部分树皮,以供度过荒年,勉强来年发了新芽。
青苔长在土墙上,起到一层保护功能,村里那些蜿蜒的土墙,一到雨天就会战战兢兢,怕一阵风吹倒,怕一场雨淋垮,青苔小心翼翼望着等同于自身一万倍身高的土墙,努力往上爬,终于站在土墙顶上,临风而立。所以长了青苔的土墙大都是有些年头的土墙。新墙不成,青苔看着修炼尚未够一定级别的土墙,远远看着,就像望着在胡同里蹒跚学步的孩子。
村里的老井,是活在村庄里的一个老妖精,照天,照树上的云彩,也照人的影子,在水面上摇摇晃晃,能看出谁心里有鬼。有鬼之人往往会站在一口老井前,腿肚子转筋,会努力别过脸去,尽量不让老井看出肚子里的小九九。其实老井明白,谁做下的事情,由谁负责最后的结局,无论是好是坏,都要有个交代。修炼成精的老井,最直接的标志就是井口的青石板上长出厚厚的青苔,一下雨,又湿又滑,真的想把心怀鬼胎之人拖下井去。
我也怕,小时候看见新疆来的二斤哥床头放着一本连环画册,《聊斋志异之聂小倩》,偷了读完据为己有,去井边打水时脚下一滑,差点悔青肠子。
老屋上苫着一层老瓦,像一排排青色的鳞片,闪着靛青色的光芒。我知道,那是时间作了一层铺垫,有千年不老的瓦松在踮着脚尖跳舞,月光下,一袭魅影犹如绝世的精灵。瓦松不怕长满老瓦的青苔,脚下有根,唇间有露,腰间缠着村子里的风霜雨雪。有一夜,我们在六奶家的院子里捉迷藏,夜色黑得粘稠,一碗玉米糊糊那般粘稠,六奶最小的儿媳妇,说一嘴流利的东北口音,玉米糊糊顺着我的肚皮往下淌,哏儿哏儿的东北口音在夜色里,一惊一乍。六奶说上房,有人搬来梯子爬上屋顶,取一带青苔,以豆油调和,抹在玉米糊糊流经的肚皮上,可治烫伤火伤。
流年有幸,遇见一袭青苍的青苔,以至于童年未曾留下难看的疤痕。
宋代的叶绍翁,属于小气之人,游了别人家园子又说《游园不值》。我那时以为不值就是用时间换算的意思,趿拉一双草鞋,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门口一看主人不在,真他妈不值。幸好叶大人大人有大量,草鞋踩在青苔上尚有一份怜悯之心,敲了半天破旧的柴门也没一丝风吹草动,正准备打道回府,冷不丁一支红杏出来算是“值了”。我这是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作为出身寒门的青苔肯定看出些人世端倪,一边是石阶上的千年寂寞,一边是一枝红杏的蠢蠢欲动——不可破,不可破,怕谁一语泄露天机。
这是静的青苔,以不变应万变,参透了人生玄机。周敦颐家的青苔是动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就连那连绵的青草也爬上窗台,看陋室里射入隐隐的日光。我还是很期盼那样的日子的,于青苍田野间,建一爿属于自己的小小居所,虽然简陋,但偶有文学同好造访,侃一下当下时势,吹一番东西文章,饮一壶花间浊酒,诉一次冷暖衷肠,亦不失为一桩雅事。
青苔是属于乡野、乡村的,断不会出现在高大上的城市,即使角落,青苔也会郁闷。出门是扰乱心神的车如流水马如龙,梦中是隔壁K歌房里的鬼哭狼嚎,醒来是被灯红酒绿分割的断简残篇。青苔执意住在我们村,六奶走后,一爿老屋在风雨中摇曳,转眼又过了三十几个春秋,土墙上,门楣上,包括堂屋门前的那株老榆上,和一排排一如青色羽翼的老瓦上,都能看见青苔的绿野芳踪。
今日与友聊天,说到苔藓,遂成一首小诗《苔藓森林和拇指姑娘》:醒来,在青苍的苔藓森林/你率着蚂蚁大军/走向叶子的悬崖。风吹着/一粒水稗草的绿色旗帜/在清晨猎猎作响。拇指姑娘/一枚琥珀的望远镜/发现旧年的时光。浮游生物/在孵化,出生,在以梦的方式/繁衍家族。水鸟张开翅膀/不过是一只在阳光下苏醒的蚊蚋/发动机轰鸣,投落蚕屎的炮弹/炸开露珠的晶莹。我蹲着/蹲坐成一粒朴素的谷物/五岁,是一个孩子与万物/交流的最好年纪。灵魂出窍/以白鸽的羽毛为飞毯/和你一起穿越苔藓的林梢。
那么,就当我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吧,穿越层层迷障,着一袭青苍归来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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