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跑着就醒了

雨，落下的时候，蝴蝶卷翼，须榕微展。身子低垂，呼吸翕合，你的胳膊前摆，姿势低垂，一段段镜像拼凑成你在这座城市里的拟态。你无法控制你的身体，它极速膨胀，烈日下，晨曦里，甚至在灯盏和星光一起闪亮的街头巷口，奔跑，似乎成了你唯一的姿势。

你就这样，在广州这座城市里奔跑了三年。你停不下来，不是不知疲倦，而是身不由己。你并没有被这座南方的城市所忽略，你的汗水依旧有热度，你的姿势愈加趋向于谦卑。虽然你知道，你仅仅只是这座城市的暂居者，像一只候鸟，迟早要回到你的来处。

当你推开阳台的门，青砖台面的二楼往下，圈养着南方的绿色植物，安静的像位绅士。此时，你才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你慌忙地带上门，就开始奔跑，像丢盔卸甲的逃兵，更加像衣衫褴褛的逃难者。

公交站牌早已站满了人，20路刚刚绝尘而去，塞进去耳机、肉香和汗味。你步履加快，南方的阳光总是黏稠，正如你所说，跑完一圈，就像被一桶蜂蜜灌顶。你已经顾及不了那座叫做翰园食堂里叉烧包的香味，星海音乐学院篮球场上的吆喝声。你只听见你的心跳声，呼吸声和脚趾踢到一个易拉罐的撞击声。

你跑过琶洲大桥，在高颈路灯下站成一道剪影，没有灵魂的卑微者，却成了这座城市最知冷热疼痛的人。你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跑下去，科韵路没有人行道，你只能翻过天桥，避过自行车和行人，然后很有礼貌地放缓脚步，尽量不要因为你的速度卷起一阵风，去掀动路边报刊亭裸露出来的报纸。你没有时间去阅读，房价和赛马，这些词语都和你无关。

天桥坡陡，你刹不住脚步，你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你看到躲在城中心的员村，这个村比你家乡的市还要拥挤和铺张。你短暂地停留了下来，像一位行脚的僧人，化点斋饭。可是，你毕竟是红尘中人，你接受不了嗟来之食。你宁愿睡在辅导班的板凳上，一天工作14个小时，把你的脑力劳动完全变成了体力劳动。你才发现，你从江南一路南下，文凭仅仅只是一张让你进入这座城市的通行证，并不是粮票和户口本。

你收拾好行囊，继续前进。贴膜的，卖小商品的，中介和买彩票的，还有那个每次见到你都伸手问你借钱坐公交的男人。你在公交站牌下停了许久，这个陌生的站牌，还有几个身边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朋友。当一辆豪车在公交站牌前停下，你看见她或者更年轻的她钻进去的时候，你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你决定再次独自上路。夜渐浓，蝉鸣对于这座城市是如此奢侈，你甚至喑哑了自己的声音，除了奔跑，你还能选择什么？你选择躲在鹤洞桥下的一所学校里。你习惯每晚在操场上奔跑，直到气喘吁吁，躺在草坪上，看着头顶的夜空。当你站起来，遇到一群学生，她们问你：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你的热情，无论是跑步还是对她们。你无言以对，因为你连自己都决定不了自己的脚步，说不定明天你就跑出这座高架桥下的学校，跑到另一处陌生的地域。你比那些孩子年长几岁，心态却像个老者。

因为你早就知道，这座城市是个网，是个迷宫，走到哪里，都不是出路。你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去了另一座天桥旁边的学校。你每天早上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在肤色各异，神情百态的车厢中拉紧手环，随着车厢在摆动。地铁代替你在奔跑。你又在这里度过了一季。你转了转这里的花园，你排着队打饭，你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度过了一个下午。当初，还有几个和你一起来的男女，你不告而别。最终，你选择一个人背着包再次离开。

天黑了，鸡栖于桀，更何况于人，一个背着包就想跑遍这座城市的人。你顺便去了趟上下九和北京路，这两处卖衣服和小吃，但是你的饮食不在这里。你坐上最后一班夜车，回到大学城里。你有些累了，倦了。你买了一点卤菜和几罐啤酒，你想找那几个狐朋狗友大醉一场，也想和几个熟悉的女生吹吹你这一路的见闻。路上行人渐稀，你猜时间肯定太晚了，你脚步加快，奔跑起来，塑料袋里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地响。你看到二楼的灯亮着，加快脚步，推开了房门。

空荡荡的，空床，空桌子，空椅子……窗外响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你把塑料袋放在灰尘满布的桌上，推开阳台的门，窗外的雨落了下来，雨滴饱满飞速。你关上门，躺在床上。你累了，想睡一下，可是总是失眠，你睁开眼，拉开窗帘，看看窗外，一场雨正下在你的城市里，你恍惚间才发现，自己身处何处。

五年了，你一直在奔跑，从未停歇。白天你在江南的城市里奔跑，晚上却依旧在那些走过的城市里突围。寤与寐，白与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哪一个才是你想要跑出去的梦？

（作者系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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