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垭口歌唱（组诗）
郭建强（青海）
西风
撕碎我——
吹飞灰屑这骨——
一腔碧血归还茫茫黑夜
麻木的生活
即使神祗也会堕落——
熄灭它们体内残存的黄金与钻石
渴望一泻万里呼啸无形——
带我瞬间涌入你迅猛明亮的中心——
就让双目焚毁在火焰与大理石的幻境
几乎遗忘了祖国神圣的山水——
那片草地上我曾孤独而惬意地盛开——
领略地你步履之美那激响的银钟
如今梦魇重蟾蜍低鸣野狐闪烁——
惟一声呼唤犹若挑战——
父亲我爱你有时可能胜过宿敌
交谈
在眼球与眼球之间穿行
整整一生都是晶体！正在成为琥珀
玻璃碎亮故事无数但是相似
轻点儿轻点儿请更谦逊一点儿
你所谈及的奥秘并非仅属自己
又一次面临昔日晚秋风声里蝉鸣湿润
一样的和你一样悄悄温情悄悄编织
在相同的夜晚让烛火微暗
直至缄默而我们也把交谈推向
幽深之处
——你会突然对所有的人爱恋：
你会看到一个人呼吸滚烫踏步而来
正要在我们中间经历青春恋爱和生育
而另一个人刚刚远行留下这房间
这座椅他的体温甚至尚未消尽
雪后德令哈
充分吮吸日光之后
沙砾们被接踵的大雪湮没。
在德令哈，沙漠中的荒凉之城，
冰冷四下蔓延，浸润柔滑皮肤。
皮肤下，狂醉的血管蛇舞
脆薄的晶体炸弹爆裂。
是一个高温午后：我想起了雪，
雪就纷纷扬扬，抑制了激情的沙砾。
一种光芒仅照亮想象
一些秘密习惯在阴影中成熟和安卧。
在德令哈，雪线再次阻隔高烧的沙砾；
当鸟声和叶簇溃败，终于沦落轮回——
这些太阳的同族，依旧仰举炽热的双唇。
火啊火，我凝固得够久
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流动的金子，飞翔
的金子？
夜空啊夜空，什么时候流放者
才能辉映你的额首？
在德令哈，沙漠中的荒凉之城——
推开窗棂，旷野深远；敞开心扉，歌声
沉郁。
落日
无数次被人们朗颂和默读的落日
无数个似是而非、亘古如新的落日
一遍遍改写着凝固的时间
却又从另一个深渊托举着永恒
反光镜中的脸叠积、更替、涌流
微笑的脸、狂喜的脸、沉思的脸，流泪
的脸
背景是长河孤烟、秋林横雁
也可以是城市和海洋
听，果实正从枝头脱落
黄昏的褐黑木桶发出噗噗闷响
你我之间，梦就要掀起清晰的泥浆
银碗
阿尼玛卿就是一只银碗
托起黑暗，捧住溅落的蓝星
酥油般沉默的月亮
另一只看不见的银碗捧护着高地
阿尼玛卿雪山抱梦睡在银碗里
冰河睡在银碗里藏狗睡在银碗里
雪带着寂静，打开风的降落伞
雪落在银碗深底，也落在边沿
雪躺到银碗的身边
银碗和雪都在你的眼睛里
这天地，一会儿是银碗，一会儿是雪——
一粒雪珠从草尖滚落
恰巧掉在你的掌心里
喜悦
扽来万匹云霞洗亮座座楼宇！
这是黄昏停电的小区。
这是传说和谣言并起的深秋
这时一个人的孤单恰好重于影子。
必须有个喉咙呐喊
必须有个狂徒赤裸上身求爱
必须有个诗人，拽着云霞跑过街衢
必须等到喜悦的泪水滋滋浇激土地
铜盘上的蝴蝶
越飞越慢
越飞越低
双翅阳光刻满水波。
又沉重又轻盈
又痛苦又愉悦
夏天成长在果实的饱满内。
天空盘旋，凝成钻石，沉入泥土
而岩石尖叫着冲出花蕾，
它飘向水面、飘向原野
团团星云冲过我的复眼
万物倒立着形体，
漩涡般流散又重聚！
飞啊，飞啊
是绿叶在飞行，空气在飞行，金属在飞行！
迷醉于飞行永无尽期，迷醉的飞行散
发酒精！
而一片青铜从湖底突起，它迎风而立
将这只蝴蝶的孤独抓住。
鄂拉山侧：正在解冻的冰河
而她再也不能沉默
而她必将冲群山的丛林
而她的使命就是将生命的信息发布
我要把自己泼洒
湿润温暖的人间
星宿海：宿命
世界下沉，儿女向东
我的宿命是以碎片的形式留驻高处
没有谁像我一样翅羽展开
面对太阳晾晒万枚钻石
没有谁如我这般翕动无数婴孩之唇
吮吸月亮
谁能像我一样碎成无数子宫
昼夜不息分娩太阳和月亮
月亮平息平原万物焦燥的喘息
一样抚慰寂寞的高地
太阳染棕海边人群孤独的皮肤
一样点燃河源
无数分娩的眼睛
年轻的、相思的、宿命的母亲
山中
耳边一直有人低语
你停下脚步——只有风声
风声飒飒，只有风中沙土细微的喘息
山体延绵
率性地升高或凹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几乎容纳天地
却又处处留有余地，处处留有出口
——母亲一样的送别和挽留
天色昏暗，你还在不疾不徐地行走
走过山涧，走过草原和林地
光线深红，然后变蓝，变黑
耳畔一直有人低语
【诗人简介】郭建强，1971年生于青海西宁。1991年3月—1992年7月，
在上海复旦大学作家班学习。作品刊于《人民文学》《诗刊》《花城》《上海文学》《光明日报》等国内外百种文学报刊；入选国内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
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等。获青海省第六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2015中国桃花潭国际诗歌艺术节新锐诗人奖，《人
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奖优秀奖。现为
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西海都市报》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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