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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平意绝, ———《全唐诗》笔记

烟台晚报 2018-04-08 09:18 大字

陈占敏

有悯农诗足矣

哪怕是不识字的中国人,大概也会在饭桌上对他的儿孙念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吧,尽管他们并不记得写下这首诗的诗人的名字。有的诗人是有名诗传世,而名字却不大为人所知,李绅便是这样的一位。与“粒粒皆辛苦”同样著名的悯农诗,李绅还有一首:“春种一粒粟,秋成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古风二首》)诗是明白如话的,却字字千钧,深入骨髓。据说李绅初以古风求知于吕温,吕温见齐煦,诵李绅的这两首悯农诗,道,此人必为卿相。曾在王叔文用事期间骤迁左拾遗的吕温慧眼识珠,后果如其言,李绅在武宗时为相,居位四年,有贤德,有政绩。

是李绅在那短短的两首悯农诗中流露出的悲天悯人胸怀,让前辈诗人看出了他的卿相之才吧。才华,才能,的确是与胸怀心地紧密相联的。长久以来,才华是被误解了。有一些德行卑秽的人往往会自诩才华,外人也被他外在的那些张狂所迷惑,误认为其有才,其实是看错了。

李绅的才华是与德行相称的。他《渡西陵十六韵》序曰:“七年冬,十有三日,早渡浙江,寒雨方霖,军吏悉在江次。越人年谷未成,淫雨不止,田亩浸溢,水不及穗者数寸。余至驿,命押衙役裴行宗先赍祝辞,东望拜禹庙,且以百姓请命。雨收云息,日朗者三旬有五日。刈获皆毕,有以见神之不欺也。”不要以迷信不迷信来看一千二百多年前官员的祷神行为,序文中为百姓疾苦的忧心忡忡,可不是当今以“公仆”自称的官员都会有的。李绅元和初擢进士第,补国子助教,“不乐,辄去”,也是个耿介不驯的人。后来,穆宗召其为右拾遗,翰林学士,历官中书舍人,御史中丞,户部侍郎。敬宗时也曾徙迁多地为官,直至武宗朝高居相位。

太和八年,李绅自浙东观察使又除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始发州郭,越人父老男女数万,携壶觞至江津相送,“海隅布政惭期月,江上沾巾愧万人。”(《宿越州天王寺》)到任一方,为政期月,竟能使得父老男女数万江津相送,必有实际善政才成。在《却到浙西》的序文中,李绅记下了他的一项为政举措。所记史实,牵涉朝野,其中心则是李绅以本镇谷米低价售于邻境,而邻镇任官却构谄罔奏,欲害李绅。百姓是顾念实惠的,大灾之年,谁救恤了他们,他们便不忘其恩。然而“苛政尚存犹惕息,老从偷拜拥前舟”,李绅无能为力的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现实依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

由地方到朝廷,李绅察朝野,观兴替,他的兴亡之慨自然会有更多切实的内容。李绅过姑苏台,见“台今遗迹平芜,连接灵岩寺。采香经、吃屧廊皆在寺内。越书称越王黄献吴王黄金楼楣,吴王因造姑苏台。因献楣,遂以黄金尽饰楼,以破其国。”因奢靡而破国,无数朝代,代代帝王,都是这样灭亡了,可是有几任帝王能够真正“以史为鉴”呢?诗人不能不“云木梦回多感叹,不惟惆怅至长洲”(《姑苏台杂句》)了。

感叹着帝王不能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也悲叹着贤臣良将不能够自善其身功成身退,李绅的情怀也是矛盾重重。他《却过淮阳吊韩信庙》诗曰:“英主任贤增虎翼,假王徼福犯龙鳞。”“徒用千金酬一饭,不知明哲重防身。”这当然是为韩信一叹,却也是为韩信一惜。韩信触了龙鳞是真,不过那主是不是“英主”,还要重新打量一番。

李绅有矛盾,他的爱恨倒是鲜明的,他的《涉沅潇》,“屈原尔为怀王没,水府通天化灵物。何不驱雷击电除奸邪,可怜空作沉泉骨。”恨极之下,他对屈原的要求、对屈原的遗憾似乎显得不那么公平了。《真娘坟》“愁态自随风烛灭,爱心难逐雨花轻”,悼吴之妓人,倒真情款款,深挚动人。李绅也是善抒女性情怀的,他写宫怨的诗《长门怨》,“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大胆地由怨写到了恨,是此类诗中别出一格的好绝句,非寻常宫怨诗可比。

李绅以两首悯农五言短诗名世,其实他也有七言歌行,比如《南梁行》、《过荆门》等,不过都属平平。他还有七言歌行《悲善才》写琵琶乐,却绝然无法与白居易的《琵琶引》相比。白居易就有赠李绅的诗得意地宣称:“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李绅个子短小精悍,时称“短李”。他短于白居易的,是他的歌行中少了风情。

李绅镇会稽时,曾与刘禹锡相识,两人却并未成为知音。李绅在《过吴门二十四韵》的注中记曰:“太和七年,余镇会稽,刘禹锡为郡,则元和中苏州相识,知与不知,索然皆尽。”刘禹锡是元稹、白居易的好朋友,之间唱酬甚多,却与李绅“索然皆尽”,是什么原因呢?那时候,李绅为镇,刘禹锡为郡,乃上下级关系,是官阶阻碍了他们的相知吧。“簮笔此时方侍从,却思金马笑邹枚。”(《忆春日太液池亭候对》)“明日独归花路远,可怜人世隔云霓。”(《忆夜直金鸾殿承旨》)李绅似乎太过看重他的金殿承旨、簮笔侍从了。过于看重了官位荣耀,也就会轻忽了诗人的相交。从这个角度,再来看李绅的序文,便觉得他太愿意记他的为官政绩、百姓拥戴了。在《拜宣武军节度使》序中,他又写道:“五日赴镇,出都门,城内少长士女相送者数万人,至白马寺,涕泣当车者不可止。”为官的诗人,在自己的诗文中一再记下自己的功绩,总不免自我评功摆好之嫌。既然为官,造福民众,是分内的职责,像农民种田打粮是一个道理。诗人的碑志,有他的诗足够了。李绅为诗,有他的悯农诗,也就无愧于诗人的称号了,无需其他。

声华不借钟鼎

南阳人张祜是没有做过官的。然而他“骚情雅思,凡知己者皆当时英杰”(《唐才子传》),元和、长庆间,深为令狐楚所知。“令狐楚镇天平,自草荐表,令以诗三百篇随状表进。张祜至京,属元稹在内庭。皇上问之,元稹曰:‘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或奖激之,恐变陛下风教。\’上颔之。由是失意东归。”(《唐诗纪事》)元稹作为诗界前辈,先入内庭,对后进本当奖掖提携;他却恰恰相反,他的做法,不说嫉贤妒能,至少也是不厚道了。他视张祜为雕虫小巧,那么他呢?

由于元稹的“雕虫小巧”之语,张祜不得皇家重用,张祜是耿耿于怀的。“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寓怀寄苏州刘郎中》)“唯恨世间无贺老,谪仙长在没人知。”(《偶题》)张祜是以贺知章发现李白来比自己的不遇伯乐了。他“唯是胜游行未遍,欲离京国尚迟迟”(《寓怀寄苏州刘郎中》),心犹不甘,是可以理解的。皇权之下,万千士子寒窗苦读,不入皇家彀中去为一姓皇帝的天下建功立业,又能如何呢?

总唐一代,除了诗僧,没有哪一位诗人会像张祜这样写了如此之多题佛寺的诗了。《题润州金山寺》,《题润州甘露寺》,《题杭州孤山寺》,《题濠州钟离寺》,《题苏州灵岩寺》,《题苏州楞枷寺》,《题苏州思益寺》,《题重居寺》,《题善友寺》……把张祜题佛寺的诗题写下来,也是长长的一大篇。张祜好像是逢寺必题诗的,不,他是硬奔着寺院去题诗的。“几代儒家业,何年佛寺碑。”(《题丘山寺》)张祜就这样在儒家的用世与佛家的出世之间徬徨,下不了最终决心。“也知世路名堪贵,谁信庄周论物齐。”(《哭京兆庞尹》)庄子的“齐”,只是故作张致罢了,张祜不信;他信的是别一种“齐”,修齐治平之“齐”。虽然张祜也称看透生死,在《洛阳感寓》中写下了他的生死观:“扰扰都城晓四开,不关名利也尘埃。千门甲第身遥入,万里铭旌死后来。洛水暮烟横莽苍,邙山秋日露崔嵬。须知此事堪为镜,莫遣黄金漫作堆。”看透了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自己未能入朝廷的张祜,自己不能“万里铭旌”的张祜,却还要“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采桑》)。痴心不改,执着如此,他还要逢寺题诗,徘徊于佛家大门之外,让人是赞同他呢,还是批评他呢?

张祜是有大痛苦埋在心底的,还不止是因元稹作梗他未能仕进的失意。“深宫坐愁百年身,一片玉中生愤血。焦桐弹罢丝自绝,漠漠暗魂愁夜月。”(《思归引》)郁结愤疾,就不是一般思归怀乡的情绪可比。“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墙头花二首》)苍茫怅惘,也非一般的宫怨闺怨了,岁月感、沧桑感透入了生命本体,无比茫远。“武皇一夕梦不觉,十二玉楼空月明。”(《华清宫四首》)“徒悲旧行迹,一夜玉阶霜。”(《南宫叹亦述玄宗追恨太真妃事》)自是抚今追昔,而发兴亡之感。“尘土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崽坡。”(《马崽坡》)亦不乏讽喻当今警世示人的用意。而“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虽题为《宫词》,却牵涉到了更远。“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戎浑》)张祜能写出如此劲捷剽疾的诗,他怎么会入了佛门呢?他的情肠牵挂,深深地系联着人世。设想一下,如果元稹不在皇帝跟前说那种“雕虫小巧”的话,而是举荐一把,张祜该是另一番面貌的张祜吧。与元稹相反,杜牧时为度支使,就极善待看重张祜,有赠诗云:“何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不管张祜的命运是不是由元稹一言而定,元稹都负有不可推御的责任,那是毋庸置疑的。《唐才子传》中因而愤然评道:“稹谓祜雕虫琐琐,而稹所为,有不若是耶?忌贤嫉能,迎户而噬,略己而过人者,穿窬之行也。祜能以处士自终其身,声华不借钟鼎,而高视当代,至今称之。不遇者天也,不泯者亦天也,岂若彼取容阿附,遗臭之不已者哉。”

难得气平意绝

与张祜相比,朱庆余就幸运得多了。朱庆余受知于张籍。《全唐诗》、《唐诗纪事》和《唐才子传》中朱庆余的小传极简,都未记下张籍对朱庆余的具体荐举;但是,朱庆余没有遭遇元稹那样的贬低,他的仕进之路就没有了起步时的障碍。他有一首诗《近试上张籍水部》,虽然没有直接写到张籍的奖掖,不过,他已经把张籍当作了知己,当作进入皇家的引门人了,那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诗是隐喻的,初入皇门的朱庆余像洞房花烛后要见翁姑的小媳妇一样,希望张籍给他指点、引导。朱庆余的态度是谦恭的,小心的。他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还不能怪他胆小,不轩昂,只因“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宫词》),不得不小心。

朱庆余当然也是想效忠皇家的。“何年方致主,时拂剑尘看。”(《塞下感怀》)他是那种壮心不已的人。张籍升迁,他《贺张水部员外拜命》,“徒有归山意,君恩未可忘”,与其说是贺张籍,不如说是他自表心迹。虽然朱庆余也看透了“人心不自足,公道为谁平。德丧淳风尽,年荒蔓草盈”(《行路难》)。他《过旧宅》,看到了“空厩欲摧尘满枥,小池初涸草浸沙。荣华事歇皆如此,立马踟蹰到日斜”;《归故园》,看到了“桑柘骈阗数亩间,门前五柳正堪攀”,顿生感叹:“尊中美酒长须满,身外浮名总是闲”;可他还是没有退意。他会思乡怀家,“久客未还乡,中秋倍可伤”,“数宵千里梦,时见旧书堂”(《旅中秋月有怀》),他就是不肯就此退回,归家终老。他《过孟浩然旧居》,见“冢边空有树,身后独无儿”,满心苍凉;可是他想到“散尽诗篇本,长存道德碑”,就又按照他起步走上的路继续走下去了。

认真读下来,会觉得朱庆余的诗才不大,他固然有“画眉深浅入时无”“鹦鹉前头不敢言”的诗句传世,他的诗总体来看成就不是多么高。他有《采莲》、《榜曲》、《过耶溪》三首绝句,三、四两句差不多是同样的:“正是停桡相遇处,鸳鸯飞去急流中”,“欲到前洲堪入处,鸳鸯飞出碧流中”,“恰是扁舟堪入处,鸳鸯飞起碧流中”,朱庆余的想象和语辞似乎都不够用了。张籍赏识朱庆余,朱庆余没有对张籍提携直接表达谢意的诗,他有一道《上翰林李舍人》:“记得早年曾拜识,便怜孤进赏文章。”“云泥虽隔思长在,纵使无成也不忘。”无成尚且不忘,有成又怎么能忘?朱庆余的为人,于此可见了。他纵然诗才不大,成就不高,也不妨列入好诗人之列。好诗人,德更重于才。《唐才子传》说朱庆余“得张水部诗旨,气平意绝,社中哲匠也”。气平意绝,才是张籍赏识朱庆余的原因吧;这也可当作诗人的一个追求:气平意绝。出诗人也不只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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