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本桃花鱼
岛上的那个小镇叫Friday Harbor,星期五港湾,天生名字散淡,不穿正装,不打领带,菰烟芦雪,一派田园。薄英(Ian Boyden)就住在镇上,离西雅图不算太远,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到海边码头,再搭船,顺流逆流,顶多一个半小时也就到了。白谦慎教授说他的老师班宗华(Richard Barnhart)从耶鲁大学退休后也在这岛上住,比薄英去得还早,那年岛上的小博物馆招聘馆长,班宗华举荐他就任,薄英这才上岛。可惜那间博物馆实在太小,薄英耐得住岛上的清冷,耐不住馆里的清闲,馆长那份差事当了一年多,递了辞呈,倒是从此在这海岛定居了。
薄英是学艺术史出身的艺术家,绘画、雕塑、书法,最在行的是书籍装帧,难怪白先生说他天资聪明,才情了得。1995年先在康州卫斯理大学(Wesleyan University)拿了艺术史学士学位,又到耶鲁大学跟着班宗华教授进修硕士,研究中国书法,在卫斯理念书的那几年薄英有缘结识张充和先生,有空就跟着张先生临帖,写字,进耶鲁前拿了奖学金到苏州大学留学,跟的是白先生的同学好友,华人德教授,一边钻研中国古代碑刻,一边迷上了制作碑拓所用的传统胶墨。1998年拿到硕士学位,众人皆以为他会在艺术史上继续深造,薄英却发现自己更喜欢艺术创作,离开耶鲁,成立自己的出版社,取名“蟹羽”(Crab Quill Press),专事艺术书籍出版装帧。
蟹羽出版社的第一件作品就是充和先生的诗集《桃花鱼》,重磅毛边纸手摇印刷,手工装订,手写编号,中文用充和先生手迹照相制版,英译文本字体则请专人铸字排印,中文、英文、印鉴分开印刷,一本书印了三遍!封面和封底选用三种木材特制,印度紫檀、阿拉斯加雪杉、还有非洲的沙比利木,每一本的纹理色泽都不一样,典雅天然,叩之如磬,一百四十册限量本边印边装边卖,几千美金都难求一部。我第一次见《桃花鱼》是两三年前,董先生府上,印度紫檀封面,纹理奇妍,充和先生亲笔工楷题签给董先生存念,董先生说《桃花鱼》是美人清贵,不可方物,二十年来难得的珍本,劝我有机会遇上千万要收一部,“你信我,将来一定更多人追她!”
信了董先生的话我开始四处打听,市面上偶尔也散出些消息,先是林道群在北京买到一部题了上款的签名本,又说另一部没题签的也喊了价出来,我看过照片,考虑好几天,忍住没要。去年暑假白先生在美国忽然传简讯给我,说他去岛上探望班宗华教授,也见到薄英,薄英手边还留着几部《桃花鱼》,肯放两本出来,其中有一部封面特别,印度紫檀上蛀了小小一个虫洞,薄英当作逸品,旁人看了却以为是瑕疵,问我有没有兴趣。意外的别致我向来喜欢,有来龙去脉更好,我请白先生转告薄英书我要了,还想麻烦他在书上签名题字,写一写那个虫洞的来历。
《桃花鱼》
9月头上白先生回杭州开学,路过上海替我带来了那部《桃花鱼》,书上薄英用铅笔写了满满的一页英文。他说他受了一位制琴家的启发,才想到用木材做这《桃花鱼》的封面,那位制琴家曾是他的房东,家里堆满各种用来制作提琴和吉他的木材,每次制琴前房东都用手扣击木料,听音辨材,以定取舍。薄英说那种古老树木银铃般的颤动简直就是诗歌,“It occurred to me this ringing was like a form of poetry——the vibrations of an ancient tree.”房东很喜欢他的主意,花了一整个下午和薄英一起挑选合适做诗集封面的木材,“发现这件木料的时候我对虫洞颇为讶异,我最珍爱的诗歌让我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全新方式进入这个世界,而经由一条虫蛀的隧道进到一本书里,听起来实在是不错的主意”(When I found this piece I was quite smitten with the insect hole, my most cherished poems allow me to enter the world in an unusual way, a new way. I like the idea of entering a book through a tunnel carved by an insect.)。薄英还说封面有这条隧道的《桃花鱼》一共有三部,之前一部给了他相熟的一位老教师,另一部则给了张充和本人,“充和很喜欢那部书,说这是自然主义的诠释!(This is an expression of naturalism!)希望这些诗歌能带给你快乐,也能让你找到一种新的方式,走进这个世界。” 翻过那一页英文信的另一个空白页上是白先生用毛笔题的一行楷书,“一生爱好是天然”,故意学充和先生的字体,贴切极了。
很巧,白先生在美国传简讯给我前两个星期,我刚在杭州西泠拍卖第二届戏曲专场上买了好几件充和先生的遗墨,那场拍卖原定晚上九点开槌,前面几个专场又火爆又拖沓,一路顺延,过了午夜梅兰芳、程砚秋们才粉墨登台,充和那几十件书画是压场的大轴,守到凌晨三点半最后一件拍品落槌,我才走回拍场隔壁的酒店睡觉。那晚月色很亮,路灯下我的影子很长,或许充和先生在天上也留意自己的拍卖,散场时瞥见那个又虔诚又兴奋又疲倦的影子,念他可怜,才安排白谦慎和薄英带来《桃花鱼》的消息,慰劳得那么体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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