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历史书写的另一个维度
◎宝木笑
历史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精英属性,现实的与倡导的往往出现尴尬的反差。历史所涉及的内容,在我国的传统和现实中,是完全“去平凡化”的,能够留下姓名的注定是“精英”,不管其是正是邪。虽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人类受限于自身科技水平,无法进行全景历史记录的缘故,但历史和普通人记忆之间的关系问题,一直是一道横亘在岁月和生命之间的鸿沟。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一位仅上过四年小学,一生从未和历史专业有过任何交集的七旬老人,用一百多幅“回忆画”,记录下童年的快乐、乡村的风貌、劳作的艰辛、生命的顽强与时代的变迁,栩栩如生地再现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重庆乡下的生活与生产景象时,张才柱老人和他的《往事入画》实际上在不自觉中进入到历史书写的另一个维度。
当然,像很多个人生活史的作者一样,张大爷写作历史的初衷是单纯的。他并未想过自己要开创什么维度,也没想过要挑战史学惯性的权威,只是2012年的一天,他在逛书店时偶然看到了美国人贝蒂·艾德华写的《在黑暗中绘画》,封面上那句“五天画出你的心”让他感觉犹如过电,仿佛突然间被唤醒。而几年前身患癌症的经历,让他感到生命的尽头伸手可及,想到来这世上走一趟,总得留点儿什么东西。于是,张大爷按照贝蒂·艾德华讲述的画法,开始创作自己的“回忆画”,并最终成书。他的书写经历,完全体现了个人生活史这个历史书写维度下的作者常态:往往不带有任何功利性,完全是生命自身的内驱力使然。而这也将直接决定着这类作品的特质。
值得注意的是,《往事入画》是区别于我们通常意义上所理解的“个人著史”的。它的副标题是“一个老人的记忆博物馆”,这其实也是历史书写个人化最显著的特质,即它们和“回忆录”有着很大程度上的重合。例如描述二战记忆的《陈纳德回忆录》、涉及民国社会转型的《陶希圣回忆录》、有“《围城》现实版”美誉的《朱东润回忆录》,还有“怀史迁之才,抱张骞之志”的《蒋廷黻回忆录》等,这些早年开先河的作品其实更多侧重的是“个人著史”。而当下如过江之鲫一般纷纷抛出自己“回忆录”的各类名人,其作品虽也大多是亲身经历,但却将注意力放在了自我神话满足感的追求上,实际上已经远离了“个人著史”,更远离了“个人生活史”的范畴。
《往事入画》最可贵之处,正是实现了上述两者之间的一种折中。“一个老人的记忆博物馆”既不想做什么“史家绝唱”,更不愿做任何自我吹嘘,老人经历了七十年的风风雨雨,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给百年后的自己“留个念想”。于是,配合着老人的“回忆画”,我们看到了一种诚实朴素的回忆和记录,那些童年时光、乡村风俗、农活儿生产完成了“历史画面感”的升华,进入了一个真正属于普通人记忆的历史维度:
“……孩子们聚在大石块上,女孩儿捡籽儿,男孩儿走六子冲,几头白色的山羊在边上的草丛里撒欢,打猪草的背篓撂在一旁;你追我赶地滚铁环,用镰刀打叉赢猪草,捉来笋子虫推磨玩,在梯坎下扔铜钱,在田地里打跪下……正月初一,每家都要挑银水、煮汤圆、放火炮;元宵节那天,要舞狮子、划龙船;到了八月十五,户户都会拜月亮、烧橙香;赶场的日子,人们三五成群,走走逛逛,吃喝笑闹;身穿长衫的老头儿衔着长烟杆转来转去,孩子们围着卖黄糕粑和经营西洋镜的摊子流连忘返;迎亲的山乡小路弯弯,送亲的人们欢欢喜喜走来……种小春,搭谷子,扎草树,犁冬水田,用竹罩子捉鱼,脚碓椓米,磨坊磨面,烫槽房里杀猪,农闲或下雨时村姑们说说笑笑打着草鞋……”
在这样一种静水深流的氛围里,《往事入画》实际上在不自觉中对这种新的历史书写维度进行了一种全面的诠释。从西方微观史的启蒙发展到如今个人生活史逐渐走向聚光灯下,这种以“普通人”和“无名者”为最大标志的历史书写渐渐形成了自身的特质,不断巩固着这种反传统的历史书写维度。《往事入画》从内容到形式都质朴至极,但却可以作为非常好的引例进行比对,例如,个人生活史大多本身就是很好的民俗史素材,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民俗史。民俗说到底就是人情世故,它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是社会大众的行为规范,是有继承性和相对稳定的,而民俗史研究是研究历史更深层结构的切口。
与相对枯燥的田野调查不同,《往事入画》落脚在“画”字上,采用的是一种书画合一的叙述方式。他的一百五十余幅作品带有一种细致的优美,这是一种深深地沉浸在记忆中的状态,多采用一笔一画朴实的勾勒,虽然没有所谓高超的技法,但这种栩栩如生的静谧安详却让人有一种恬静的舒适感。而这正是个人生活史这一历史书写维度的特质之一——具有极强的体验性和情景性。“往事入画”本身就是一种记忆的剪影,张大爷在一定的历史情境中,对自己生活中所发生的事件和经历进行了情景回溯,他当时的体验与感受因为这种真实性而让读者获得极大的体验性,仿佛身临其境。
虽然并不知情,但确实扮演了张大爷某种“开示”角色的贝蒂·艾德华后来对《往事入画》赞赏有加,这位《在黑暗中绘画》的作者非常欣赏张大爷的画作:“这些画极富感染力,张先生在满怀喜悦地描绘记忆中丰富多彩的场景,他具有绘画的天赋,擅长构图,善于刻画栩栩如生的人物。”贝蒂也许是从一个画家的角度谈及自己的感性认识,而张大爷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向读者展露了个人生活史这一历史书写新维度的独特魅力,在那些记忆片段背后,是个人生活史故事性特质,这种特质将渗透进文本的各个角落,让貌似平常的故事实现一种意义式的升华。
张大爷顺从了自己的本心,做了一件在自己看来“有意义的事儿”,一切理论层面的分析和解读在这样的历史书写者面前都是远远不够的,或者说是苍白的。我们有理由固执地认为,历史书写的未来一定在张大爷这样的“普通人”和“无名者”一边,他们回忆快乐和幸福,也回忆痛苦与苦难,“他们挑肥料上梁子,下夜力,捞松毛,淘野煤炭;他们抬锅炉,筑路修桥,改土改田;他们以最原始的方法榨油,挖煤,造纸,炼焦,烧石灰……在险恶的环境和高强度的劳作中,他们不怨不叹,默默承受,为吃上一顿饱饭,为日子好过一点儿,出大力,流大汗,他们平凡、隐忍,能吃最大的苦,受最大的累,生生不息”。
生命必将也理应在他们中绽放,那是往事入画,更是岁月如歌。
《往事入画:一个老人的记忆博物馆》,张才柱/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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