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拔网线、吃客损、回滚交易……欢迎来到数字货币合约交易“隐秘的角落”
记者 | 邹璐徽
编辑 | 彭洁云
再次刷新历史新高！比特币于3月14日突破6.1万美元，市值突破1.1万亿美元。
在现货市场高歌猛进之时，投资者对于加密货币合约市场也更加疯狂。在这个杠杆倍数小至3倍，高至100倍以上的赌场里，“风险与收益成正比”是大多数合约投资者的圭臬。
数据显示，2020年数字资产市场期货合约持仓量由年初的$3.51B上升至年末的$17.03B，增涨幅度达到384.9%。由于BTC、ETH价格在四季度不断刷出历史新高，数字资产衍生品季度成交量首次超越现货。
在监管缺位的狂热之下，潜伏的不仅仅是高倍杠杆交易的风险，更存在不少“隐秘的角落”。
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有交易所平台通过宕机、拔网线等手段使交易突然停滞，参与杠杆交易的消费者因无法主动平仓引发爆仓而损失惨重；有一些不满足于仅仅赚取交易手续费的单机交易所，以赚取用户亏损为目的，与带单KOL在下沉市场收割合约小白；同样，由于技术架构水平仍然参差不弃，一场“回滚”也有可能收回你的高额收益。
欢迎来到数字货币合约市场的真实世界……
交易所宕机，我爆仓了，是又“拔网线”了吗？
对于两周前的爆仓经历，拥有近两年投资经历的炒币者吴海仍然感到心惊。
2月13日，比特币迎来2021年开年最大回撤，吴海在一家头部交易所开的多张10倍、25倍做多单子全部爆仓。
在合约交易中，当行情震荡，如果服务器稳定，投资者可通过增加合约保证金来避免爆仓的情况。但在当天晚上8时，该交易所不迟也不早，就在这关键时刻宕机了！
吴海在手机和电脑端均无法进行任何追加保证金或者撤单止损操作。在结束长达半小时的宕机之后，他的账户毫无意外地因为爆仓归零了。
“一定是交易所又拔网线了！”回想起眼睁睁看着被爆仓却无能为力的场景，吴海仍然掩饰不住愤怒。
吴海觉得，如果是因为自己对行情误判，因操作失误导致的爆仓，自己理所当然承担损失，但若是由于交易所恶意拔网线而导致自己无法及时补仓，他难以容忍。
类似的悲惨经历在币圈交易所中并不罕见。
“交易所拔网线不是稀罕事，一般大的行情波动就会这样，防止获利者套现。”有爆仓损失并不惨重的合约投资者好心向界面新闻“科普”。
对于交易所而言，拔网线与技术故障引起的宕机存在区别，前者存在恶意的主观行为，有后台操纵之嫌；而后者是非主观的技术故障，存在提升空间。
对于交易所是否为恶意宕机，曾就职过两家交易所的资深交易员刘凡向界面新闻给出自己的分析。
他认为，交易所有时候被投资者指认“拔网线”并不无辜。
刘凡告诉界面新闻，由于杠杆倍数范围较大，为了应对极端行情带来的穿仓风险，各大交易所运营团队都采用了风险储备金机制来补偿穿仓损失，而合约平台的风险储备金多数源于用户爆仓强平后的，交易所在接管价和强平价之间赚取的价差收益，或者是自动减仓后的资金。
当价格出现剧烈波动时，交易所被迫承接大量爆仓单。若无法马上找到高于成本的对手盘卖出，且巨额损失超出风险准备金的承受能力，那么亏损将由盈利用户承担。但如果让盈利用户承担巨额的抵扣，恐怕会造成用户流失，而交易所又不想承担，所以就“巧合”地宕机了。
此外，交易所的收入往往以币本位计价，如果币价急跌，引发合约市场连环爆仓，有可能造成系统性风险，交易所资产也会迅速缩水。对于交易所来说，拔网线争取爆仓单找对手盘消化的时间，也能够有效抵挡资产抛售引发的急速下跌，控制现货价格，这是一个何乐而不为的生意。
但他也向界面新闻补充称，并非所有的宕机时刻都是刻意拔网线行为，也有可能是技术问题。
“有老牌交易所，在最早搭建交易的技术架构之际不够完备，随着用户量扩充较快，交易所不得不在原有架构上以打补丁的形式来更新，导致遇到一些极端行情容易崩盘。”
2月19日，一起交易所集体宕机事件就被归结为AWS东京故障的原因。有媒体报道称，因当天AWS节点冷却系统断电导致温度升高，火币、币安、抹茶、Coinex、库币等一二线交易所均陆续出现小规模故障；而主要使用香港阿里云服务器的OKEx交易所躲过这次宕机事件。
但不管是宕机还是恶意拔网线，更多情况下是交易所与投资者各执一词的“罗生门”。吴海的20万投资款在那晚的确归零，至今，他也未收到交易所的任何赔偿金。
“杀猪盘”交易所与带单老师联合做局，我被“割韭菜”了！
如果说拔网线尚且还存在客观因素，那么一些单纯以收割投资者为生的“杀猪盘”交易所，则是合约市场中的真实黑暗面。
刘凡向界面新闻透露，此类交易所的对手盘即为交易所本身，为了招徕用户，往往以高返佣招募带单老师，或者拉人进带单群，利用投资小白亟需一套简单投资方式和方法论的心理，引君入瓮。
这类交易所的盈利方式在行话中被称作“吃客损”，也叫“吃头寸“，意为吃掉客户的损失，把客户在这里亏掉的钱，当成是利润大家一起分。
周珂是一家中型合约交易所的运营人员，她对这种模式更为熟悉。其所在的交易所曾就合约市场做过竞品调研，也为此接触过不少有过带单经历的KOL。
她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这些交易所的目标用户十分明确，收割对象往往都是对行业了解不深的小白，并非币圈资深用户，这类用户或是被来自交易所的一通电话邀请进入免费带单群，或是加入了某财经KOL的行情分析群。
在前者场景下，这些山寨交易所通过灰产数据交易精准获取炒币人群，谎称三大交易所客服以增加用户信任，将用户拉入免费带单群，实则在群里发布十分诱人的高昂收益率晒单，吸引用户去其山寨交易所。
后者则是通过丰厚返佣待遇，招徕区块链或者炒股社区的财经大V，将用户引流至其平台。周珂告诉界面新闻，她见过的最高返佣比例高达85%，而即使给予KOL超过一半的返佣激励，交易所仍然赚得盆满钵满。
据她透露，这类交易所的逻辑是，为了吸引用户，带单老师会先给到点位让用户小赚几笔，后面等用户赌性上来，交易资金越来越大，杠杆越开越高，最后后台操纵上下插针定点爆仓；更有交易所仅仅设置50倍以上的高倍杠杆，直接省略低倍杠杆的过程。
一个典型的带单群通常是这样的：新的一天，带单老师往往会发布“今日操作建议：***附近多单上车，止损**，收益**个点出。”类似的实操点位信息，同时一些跟单者就会排队发出“已买进”的信号。
“那些KOL都有后台，可以看见他邀请链接下每个用户的开单点位。他们可以计算这个点位，和平台合伙定点爆破这些单子。”周珂直言。与此同时，这些交易所也会有自己的交易团队，在知道用户所有下单数据的前提下，反向开仓，赚爆仓的钱。
“吃客损的收益比赚交易手续费挣钱多了”。她表示。
这类山寨交易所为何还能生存至今？周珂解释称，这些交易所之前或多或少都有“杀猪盘”背景，本来就是刀口舔血的人。“只要没被查，去玩的韭菜真是源源不断，因为合约太赚钱了”。
58Coin是周珂口中不幸被查的交易所代表。今年2月，据蓝鲸财经报道，58Coin交易所办公室以及关联公司办公室均被查，“近10辆警车带走数百人”，已有投资人以被诈骗为由向当地警方报案。
事实上，在被查之前，围绕在58Coin上的争议就一直不断，有多位投资者在公开平台上反映，该交易所修改后台数据人工插针、以及止盈止损功能失灵，导致用户资产爆仓。
当然，也有幸运者获得高额收益，但提现困难则是压倒不少投资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58Coin出事之前，其官方微博显示，从2018年至2021年2月，一直仍有大部分人留言提币不到账，但即便如此，58Coin在此期间一直正常运营，甚至在2020年8月仍在发布招聘信息。
今年1月才进入合约市场的新手投资者小东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通过某排名网站推荐的一家名为coinfit的交易所做合约交易，在平台盈利的2万美元，以被平台以交易流水未达标为由拒绝提币。他曾向微博大V求助是否要继续交易下去，该大V回复称，“Bitgit是杀猪盘交易所，不要进，已经有3个受害者了。”
“回滚”魔术手，投资者吃到嘴里的肥肉被吐出来了
搜索加密货币交易所相关信息，“回滚交易”也是与不少交易所绑定紧密的一大关键词。
在百度百科释疑中，回滚为通信软件工程术语，指的是程序或数据处理错误，将程序或数据恢复到上一次正确状态的行为，回滚对程序员意味着非常严重的失误。回滚次数往往与程序员的薪金直接联系。主流互联网公司通常都将回滚定位为最严重的事故。
但据界面新闻了解，回滚对于不少加密货币投资者而言也并不陌生，近几年来，包括一线交易所在内的大部分平台在发生期货合约价格异常事件时，几乎无一例外都采用回滚方式挽回损失。
一些交易所也会将回滚写进用户协议中：在发生有人为恶意操控市场情况下，平台有权利通过交易回滚的方式消除不良交易产生的影响，遂作出合约交易数据回滚的决定。在合约市场中，通常表现为：平台将把所有币种的当周、次周、季度合约数据回滚至改天某一时段，也就是异常交易发生时，此后所有的交易操作将不作数。
事实上，传统金融世界中也存在回滚现象。
2011年8月，美国骑士资本的交易程序出现问题，当日上午的相关交易均被纽交所和纳斯达克取消；而在被载入中国证券史上的327国债事件中，上交所回滚了收盘前8分钟的交易。
但在加密货币合约市场中，这一权利似乎被滥用了。
在定义有关回滚必要性的问题上，监管机构与第三方评估单位缺位了，而当权利被交易所掌握在手中，其决定的合理性往往备受质疑，尤其在合约市场这类多空博弈市场中，数据回滚相当于要求盈利的做空投资者将“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不免引发诸多争议。
滥用回滚就不怕用户流失吗？对于记者的疑惑，周珂无奈表示，用户流失和真金白银流失，一些交易所是宁愿选择前者的。
防踩坑指南：不要开高倍杠杆、选择头部交易所
加密货币合约交易江湖险恶，投资者要如何避免踩坑？
对于一些“杀猪盘”、“吃客损”的交易所来说，周珂给出的建议是，对于一些“老能看到收益率特别离谱的交易所，尤其是那种老有人想方设法给你点位的，包括跟单产品，带单团队，分析社区，千万别进，搞不好499把镰刀，就1个韭菜”。
她还透露，想要分辨是不是“吃客损”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就是加交易所客服，问能不能带单合作，要一份KOL合作方案。
对于宕机、拔网线、回滚交易这类往往成为“罗生门”的情况，在刘凡给出“不要开高倍杠杆”的实在建议。
他认为，“最讨厌拔网线的人应该是那些做了高倍杠杆的人，和想要抄底的人”，一些现货持有者以及低倍杠杆持有者并不反感，相反，对于后者来说，不失为一种稳住市场态势的行为。
他以去年3月12日比特币暴跌为例。彼时，比特币价格暴跌引起连环爆仓，进一步加速价格瀑布式下滑。而对于其在第二天反弹，刘凡归因于以Bitmex为代表的一众交易所集体“拔网线”。他认为：“这是由于市场上的最大卖盘瞬间停止，场外流动性开始跟上，且Bitmex用自己的保险金吃爆仓单，一下子稳住了市场，比特币价格才开始反弹。”
他指出，现货投资者没有爆仓的风险或者爆仓风险小，对于他们而言，最担心的风险就是系统性风险，以及市场缩水风险。
而针对回滚交易，周珂也认为，要把头部交易所与小交易所分别看待。她说：“头部交易所有时候回滚交易对大家都好，比如因为黑客攻击，大部分人都亏了，只有黑客赚了，这种情况大家都愿意回滚交易。有一些小交易所回滚交易纯粹是玩不起就掀牌桌。”她建议，在这种情况下，最好选择有一线二线、拥有一定用户口碑的交易所。
“如今币圈已经涌现出不少合约交易所，可替代性太强了，用户用钱投票，不合格的交易所很快会被淘汰。”对于币圈乱象会否继续蔓延，刘凡还是持乐观态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吴海、刘凡、周珂、小东均作化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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