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何帆:疫情过后 留学的黄金时代也要结束了
何帆教授认为 “教育从来就是整个经济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经济又同时会对教育产生影响”,这也是我们在这个疫情肆虐全球,经济放缓甚至面临衰退,大家都在恐慌“全球化就此终结”的时候,专门找何帆教授来聊一聊“变局之下的教育”的原因。
一个明媚的春日午后,我们与何帆教授聊了足足2个小时,关于疫情后世界变局对留学、对中国教育和家庭教育的影响及对策,何教授认为,留学正在发生变化,但越是在全球化退步的时期,越是需要逆行者;未来的社会各方面都是变局,而“迂回的路,可能会更好”。
1
变局之下的留学
“全球化的黄金时代已经基本过去了”
我们这代人,基本都生活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和平年代,也是全球化的黄金时期,所以我们会认为很多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但如果你从历史长河的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我们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未必如此。因为从大的历史尺度来看,一个人一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或者社会动荡,其实很少有。
经济的高速增长往往也就是一代人的事情,一直和平其实也是很少见的。
很可能未来各种保护主义、民粹主义、排外、种族歧视等我们或许不习惯的东西都会出现,所以,以我对时代的判断来讲,我们的孩子将很可能不得不面对更多的风险。
这个过程中人的心理就是“我要拥抱这个全球化,然后我要觉得不安全,我就会退回到自己”,但是退回来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儿,因为退回来之后,他觉得能够保护自己,等到有足够自信的时候,他再走出去。
“留学是扩展世界观的必须”
我个人是鼓励孩子出国留学的。一个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一段出国的经历,我觉得对他来讲是必须的,是他扩展自己的世界观所必须经历的。
但是,“留学”可能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时候,你会觉得中国的教育全都不行,必须要换成西方的教育才能够做好,而现在你其实是双轨制:一方面,你会知道中国的教育里有一些是需要改善的,有一些是好的,而西方的教育里也是有一些是好的,有一些可能也会有问题。
所以,当你的孩子出国时,你应该告诉他,“你的目标不是把自己同化成一个美国人,而是,你要掌握两种语言,两种文化,要有两套操作系统,不仅仅是个双语人,更是个双文化人,可以随时切换两个文化体系”。这样,他未来脱颖而出的机会才会更多。
所以反而越是在全球化可能退步、大家越来越保守的时期,越是需要逆行者,越是要你出去一下。
“留学的溢价已经基本没有了”
前面说到了,这时候出国留学,跟以前出去整个心态和准备都应该不一样了。
中国家长原来的期望值其实是不现实的。原来的期望值是“我既然出国了,我国外学校的品牌会比国内学校的品牌有一个溢价”。现在,如果你还是指望这个的话,那就没必要出去了,因为现在这个溢价基本上没有了。
这是个大趋势,以后无论是什么,国外品牌和国内品牌之间的溢价空间都会越来越小。就像手机,一个华为手机和一个苹果手机溢价空间越来越小一样。所以你要是指望说“我在国外留学,我回来就得拿比国内更高的工资”,你想都不要想。你很可能拿的工资比国内毕业的大学生还少。
但你获得的是什么呢?就是“我有一段独特的经历,我学了一门语言,我交了国外的朋友,我还知道在异国他乡是怎么生活的。”
“寻找全球化沙漠中的绿洲”
很多家长还关心,去美国留学后是应该鼓励孩子留在美国工作呢?还是回国工作呢?其实不论是回国还是留在美国,都要考虑到,情况和以前也是不一样了。
留美工作跟原来不太一样的是,原来可能很多中国人想得很简单,就是“反正美国也不是我们的国家,就给别人打工好了”。所以中国人很多理科生基本上都是去学计算机,然后去当个码农,文科生基本上都去学工商,之后也是给别人打工。
接下来,你会看到在很多技术领域里逐渐对中国人比较排斥。这时候,你再想找个打工的工作都可能会遇到歧视。但这也有它的好处:因为中国人又聪明又勤奋,过去野心没被激发出来,很可能现在受到限制后,会逼出来一批像犹太人一样在美国创业的中国企业家,比如Zoom的创始人袁征。
还有一点,原来我们觉得美国就是美国,不需要考虑留在美国的某个特定城市、特定部门。而现在要留在美国的话,一定要去美国那些相对来说教育程度比较高、城市化水平比较高的地方。美国未来会变成一个在民粹主义的沙漠里,有一块一块全球化绿洲的国家。你一定要留在那些“绿洲”里,一旦到沙漠里去,作为一个外乡人你可能会很惨。
在绿洲里,其实大家是连在一起的。你会看到很多情况是一样的,可能在纽约的一个人,他干的工作和在伦敦一个人干的工作是一样的,伦敦的一个人和在新加坡的人干的工作又是联系起来的,可是这些地方全部都是全球化的绿洲。而你离开这些地方,到全球化的沙漠中的话,那里的人的观念和意识都会不一样。
所以这时你再去想“我到底要不要留在美国”的时候,你要想的不只是留在美国,而是要想留在美国的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所以你要想好去美国有全球化的人的地方。
而回中国是另外的状况。中国人从内心深处是拥护科技进步、拥护全球化的,因为我们得到的好处非常多。所以从世俗的角度来说,如果你关心怎么多赚点钱,怎么把生活搞上去,中国这个市场是你绝对没有办法放弃的,中国未来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要注意的一点是:教育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不是学了什么东西,而是“我增长了胆识,我体验了国外的生活,我见识了哈佛“不过如此”,会增加我的自信心”。如果你毕业后还回到中国,那你回国后必须要有从零开始的思想准备。哪怕你在哈佛、斯坦福受过教育,你在那里受的教育不会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中国,所以你回到中国后还必须得完全清零,然后从头学习关于中国的本土知识,你才能够做到双文化人、两套操作系统在体内。
2
变局下的中国教育
“越是经济高速增长,人越焦虑”
中国的教育现在的确存在很多问题,但它是整个社会的问题。这里可能有体制的问题,比如说我们教育中有一种惯性:就是特别习惯去培养听话、懂事、不惹麻烦的孩子。那些比较另类的、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在这种教育里就不太受鼓励。另外,这一代的中国父母在教育方面形成了一种共识,就是把教育当成了一种军备竞赛,所以就裹挟着整个教育。
教育,它不只是一个体制的问题和学校的问题,更多其实是在父母这边。但这又不是家庭的问题,它是个社会问题。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往往在经济增长最高速的时候,人是最焦虑的一代,美国也一样。
整个社会都慌、都焦虑,个人很难做到不慌。但是,你要提醒自己慌也没用,你要应对,因为你不可能完全脱离这个社会。所以你得学会在这样的社会里生存的办法,同时不要让自己完全陷到里头。
孩子也是在一个社会里,所以比如说像打游戏这件事情,你可能对孩子的要求特别严格,但最后的结果呢,可能是这个孩子跟别人沟通的时候,他们没有共同话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跟别人比较一样,但在这个比较一样区间里,你只要能够做得跟别人不一样,其实腾挪的空间还是蛮大的。
我既不同意有些家长认为“自己的观念是对的、别人的是不对的”,就坚持走一个特别特别少有人走的路(那条路当然也可以走,但是会很难很难);也不同意“别人都这么做,我们就完全跟别人一样”。你可以跟别人比较一样,但同时内心知道“我是我,我跟你不一样”。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现实主义的对策。
“未来一个人可能得有两份工作”
未来的变化会这么多,各方面都是变局,孩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才是他独立生活刚刚开始,离他具备应对社会的能力还差得远呢。
未来会有4亿岗位被人工智能替代,再加上社会变局的风险,我们下一代所需要的生存技能和我们这一代会有很多不一样。
以后不分白领蓝领,那些能够被标准化、程序化的都会被替代。比如原来蓝领工人搬运大件的工作,现在基本上全都被机器替代了;白领行业中,类似填写纳税表、做证券分析等可以被标准化的东西也都会被替代,所以金融也已经是个没落的夕阳产业了。
在未来,千万不要认为我选了一个行业,这个行业就一定能够保证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应对未来最好的办法,一个人得有两份工作,一份主业 + 一份精通到可以作为职业的技能,这个技能可以辅助你的主业,让你变得更加不一样。
比如说我是个经济学教授,假如同时我的西班牙语能够达到口译的程度,这时候我可能就有一个独特的技能组合。如果真的有一天金融专业没了,我就可以转到另外一边去,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新的思路。
对于教育来说,你学得越杂、越跨界,以后可能生存能力越强大。
“中美的教育模式都不是完美的”
其实教育就是一个手段,最后的目的就是一个,怎样能更好地激发兴趣。中国的教育强调的是“有一些东西你如果不刻苦训练你是没兴趣的”,比如练钢琴、小提琴都会经过一段很痛苦的过程,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居然能玩了,有自信心了,继而产生了兴趣。美国教育强调“给你充足的自由,你自己摸索出兴趣”。
但问题在于,这两个模式都可能出问题:不断地练习有时反而扼杀了孩子的兴趣,同样美国的那种给他充分自由,他可能就变懒了,也不会有兴趣。
有的孩子需要更多的自由才会有兴趣,有的孩子适合给他压力他会更有兴趣,因人而异。其实用压力还是自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种方式能够让他找到内心的召唤,找到自己的兴趣,而这种兴趣会不断地产生内驱力让他前行,他成功的概率才会更大。
中国教育通过不断训练,可以训练出刻苦、吃苦的精神,我觉得这都是挺好的。但是我们不能忽略的一点是:你训练的许多东西,比如刷学科题目等都是为了考试,而考试后,拿到那个录取通知书只是一个开始,在真正的职场中,这些东西都是用不上的。
所以,面对变局我们需要的实际上是应对现实的能力,他跟你学的什么专业都没关系,说白了无非就是你跟人打交道的能力,识别人心的能力,沟通表达的能力,逻辑思考的能力,批判思维的能力等等。
3
变局下的家庭教育
“敢于做小池塘里的大鱼”
中国的教育还是太单调,而且什么东西到最后都弄成标准化,家长们由于视野比较窄,受功利心驱使,跟着标准化“鸡血”。
中国父母这种特别鸡血的教育,往往会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因为它看起来好像特别注重实效性,但反而,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你越在乎的东西越得不到。比如中国家长普遍很严重的“名校情结”,其实不然,孩子能考上名校,是因为你的孩子牛,而不是因为名校牛。
有很多研究发现:比如说这个孩子他考到了哈佛,然后他不去,选了另外一个不如哈佛的学校,最后的成就基本上是一样的。这是“你到底是在一个大池塘里当一条小鱼,还是在小池塘里当一条大鱼”的问题,往往是在小池塘里当大鱼,对孩子的成长是更有利的。
同样需要被打破的,还有对排名的焦虑。到了美国,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没有排名。除了大家都能说得出来的几所名校外,排名50和70的都没啥差别,其实排名100以内的都相当不错了,大家心里就应该从容一点,降低一些期望值。对于实在期望值比较高的家长,我觉得其实你在top30的学校,基本上世界的舞台就为你开放了。
孩子在中国学校读书也是这样,最好的选择,肯定不是考第一名,当然也不能考最后一名。最好就是你能够考到群体里的15%以上,100个孩子你能考到15名左右,证明你的智力和考第一名的智力基本上是一样的。当那个考第一的人把所有的资源都用在考试上时,你可以很轻松地考到第15名,但同时会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玩,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这个更重要,因为最后是兴趣使得你更加多元化,也可以带给你内驱力。
“未来成功的一定是能打通各个社会阶层的人”
有很多家长认为孩子进了名校之后,再处处向上攀,将来就能够出人头地。他们可能有努力向上的情结,让孩子只去接触比自己更高的社会阶层,然后不去看别的事情,但到最后你很可能既够不上更高的阶层,也忘了自己原来的阶层。
按照这种培养方式,只能培养出来很多未来职业地位岌岌可危的中层,是培养不出来领袖人物的。
我要推荐给特别焦虑的家长一本书,就是写美国最顶尖私校圣保罗中学的《特权》,作者是这个学校毕业生,后来又在这个学校担任老师。在这所中学里,有一批美国顶级精英家庭的孩子,也有来自中产阶级和弱势群体中的非常聪明的孩子。
这本书的作者就观察到,特权阶层有一个特点就是“很淡定”。比如说对待学校里负责扫地的、厨房里的这些校工,往往是中产阶级家庭出来的孩子不跟这些校工讲话,因为他们太熟悉这个社会阶层了,就觉得跟这些阶层讲话的话很掉价。反而是那种特权阶层的孩子,特愿意去跟他们聊天,“因为我是上流阶层的,我以后我要统治你,我要了解你的性格”,他们不会觉得这种行为有危险,所以可以很从容很淡定地交往。
“迂回的路,可能更好”
现在的家长特别关心孩子的教育,但问题是视野太窄。他确实不知道未来的孩子会遇到啥,他以他的生活经历去教育孩子时,给孩子想的出路也都非常窄。
你必须要知道,未来孩子的成长期会比我们想象的时间长很多,你不应该把孩子成型的时间槛定在20岁,而是预测他未来很可能直到30岁、40岁才会成型。
美国经常会出现那种大学毕业之后(哪怕是很好的大学、文理学院)不急着工作,而是去阿富汗、去印度一年两年,回来之后再读个什么商学院,然后再找寻自己的事业方向的人。中国家长会觉得“孩子花了这么多钱,上了这么多学,怎么还不挣工资”,而美国家长觉得这样很正常。其实那条更迂回的路,反而可能是更好的。作为家长,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去支持孩子,要有 “淡定的心态”。
比如,我们很多家长会以为希望孩子将来经商,就应该让他大学去学经济学这样的专业。其实这完全是死路一条,因为学经济学和经商一点关系都没有。合理的道路是什么呢?是先让他学个别的专业,如果理科好就学数学或者统计学之类;如果对文科感兴趣,就学类似考古学、人类学这样的专业,只要孩子喜欢就好。等到掌握了一门专业技能后,出去再闯荡两年,然后再去专心上一个顶级的商学院,这才是最佳的配置。
““淡定”父母才能获得“先行者红利””
我们教育焦虑,很大的原因是“这一代父母的教育理念就是这样,说啥都没用”,这种情况下,谁先觉醒谁就能获得红利。
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关键就在于“你敢不敢”。如果大家都用一个办法的时候,是没有超额利润的;如果你敢于走一条另外的、不一样的路,你比别人醒得早,你更有胆量,有从容的心态,就有了教育上的“特权”。
何帆:著名经济学家,上海交大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兼任熵一资本首席经济学家,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北大汇丰商学院经济学教授。
本文摘编自微信公众号“爸爸真棒”(ID:babazhenbang),原文首发于2020年4月23日,原标题为《北大教授何帆:疫情过后,留学的黄金时代也要结束了。》,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
原标题:《教育大变局!经济学家何帆:疫情过后,留学的黄金时代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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