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伟：区块链能促进竞争，也可能造成新的垄断
（本文为《比较》杂志研究部主管陈永伟在1月12日举行的界面思享会“区块链的中国道路”上的演讲。）
人们认为这个世界好像被一些巨头公司垄断了。这些互联网的巨头包括国外的亚马逊Facebook等企业，中国有BAT等。他们的特点就是平台，平台有很大的网络外部性，所以能够迅速膨胀，能够大而不倒，很难被推翻。但是平台的一个最根本属性是中介。我们为什么离不开平台？由于我们必须要通过平台才能进行交易，比如说通过阿里巴巴购买东西，通过滴滴才能打到车，通过微信才能够实现互联。
如果用区块链的技术会出现什么情况？区块链技术很重要的一点，它是一个P2P的网络。点对点的互联，是不是就可以绕过平台，使得人与人之间能够直接沟通？那就不需要平台了，也不会有垄断了？如果不学习区块链，纯做反垄断或者是研究平台的人，恐怕就要失业了。
但是，区块链出现后真的会出现一个没有垄断，完全去中心化的世界吗？
我们回过头来看中本聪当年的初心是什么，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比特币是对中心化政府的一种嘲讽。另外，中本聪想要创造出一个没有通货膨胀的货币。但事实上他做到了吗？尽管他给货币的发行量限制了上限，但它可以通过硬分叉来创造出新的货币。所以，其实很大程度上中本聪的初心并没有实现。
区块链到底会对反垄断产生什么影响，这个问题我觉得需要重新思考。我认为，它的作用可能是两方面。第一方面是区块链技术的兴起，一定程度上会抑制垄断促进竞争。
垄断，很大程度上就是说我们的市场不够开放。很多时候，我们认为像BAT那样的大企业才叫垄断，但事实上并不一定。比如在某风景区，几公里的山上只有一家卖水的。那么，这家企业，即便非常小，但是只要它有足够的market power，就可以要求我付出很高的价格。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是十足的垄断企业。为什么以前买东西价格高，或者店家势力那么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市场不流通。我们回顾一下历史，当互联网兴起的时候，为什么东西会变得那么的便宜？物流是一个方面，但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它打破了当地的垄断。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当区块链兴起之后，其实很大程度上能够降低我们的信任成本，使更多的人走到一起进行交易。所以，这种技术有助于降低交易成本，扩大市场，当然也能够促进竞争，减少垄断。第二方面，区块链本身对一些大企业也能够产生冲击，就是所谓的Token效应。
为什么现在人们很难与大的企业竞争，原因就是说它存在着一种网络效应（network effect）。所谓的网络效应，就是某个东西被人用得越多，你对它的评价越高。比如说像平台，理论上讲，任何人都可以做网约车，任何人都可以去做交易平台。跟淘宝一样的平台，技术架构很容易做出来，但是却不可能达到像淘宝那样的级别。为什么？首先，你不会有顾客，因为商家不会选择你这个平台，为什么商家不选择你？因为商家说这上面没有顾客，而顾客也不会选择你，顾客说这上面没有商家。
所以，这就是网络效应。有了网络效应作为护城河之后，新企业是很难和巨头竞争的。互联网时代，一些大企业已经具备网络效应，这是它最大的护城河。那么，小企业怎么可能迅速兴起、达到一定规模并存活下来？有一个办法就是去发token。在一个项目中，如果能发token，最早拿到token的人，相当于拿到了原始股，是最值钱的。在后面加入进来的人，可能会拿得很少。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Token效应意味着你越早加入，在这个项目越小的时候加入，你得益会越高。它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对冲现在大企业的网络效应。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区块链是可以起到促进竞争的。概括起来，我认为区块链在促进竞争的方面有两个作用。一方面就是它的去信任化，降低了交易成本，使得更多人可以进行交易。第二就是它的token效应可以对冲网络效应。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区块链对于竞争的阻碍作用也是很明显的。
事实上我们看一下数据，就会发现，大概40%的比特币都掌握在1000个人手中。90%的比特币算力可能是掌握在不到20家企业当中。而在类似比特币的工作量证明机制下，掌握了50%的算力就可以去更改链上面的东西，这意味着什么？ 当90%的算力掌握在20家企业手中，如果有一个大企业，例如BAT，想要去垄断网络，是不是就很容易？或者通过收购，或者进行一个合谋，很容易就能够去收割它。虽然区块链是一个分散的网络，但是当它的盘子不大的时候，它很有可能是能够被一些巨头们所控制的。其实从市场的结构上来讲，区块链其实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容易集中，并不是像想象的那样去中心化。
当然，有人会说，如果项目是公链，那么大家可以通过舆论来监督，通过写文章批评他们。但是现实当中，很多事情发生在私有链上面，这怎么样控制？或者发生在联盟链上，有专家建议大家要多使用联盟链。但使用联盟链之后，其实非常容易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并且在联盟链中，主导者还可以决定谁能进来。比如腾讯搞了一个链，他不让阿里巴巴进来。这就是一个问题，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区块链也可能会产生很多反竞争的一些后果。
当然，有人认为区块链可能成为一种合谋的工具。产业组织理论认为，合谋是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是现实当中非常难。为什么？因为囚徒困境，比如让大家约定某个价格平衡在一定水平上，当别人遵守这个规定，我偷偷的降价，我就能获得整个市场。所以在这种激励之下，是不可能实现合谋的。在传统条件下的话，要合谋的话是很难的。 因为没有办法很容易的发现谁在进行合谋，另外你也很难对它进行惩罚。
但是，如果用区块链的智能合约技术来进行合谋，比如各方偷偷签一个智能合约，如果有谁违约，智能合约就能发现违约行为，它就自动履约，自动进行处罚。所以，从理论上讲的话，区块链给大企业之间进行合谋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工具。
另外，区块链行业的并购可能会产生非常复杂的影响。现在整个链圈都在不停地整合，矿厂收购交易所，再收购上游下游各种机构，会不会诞生出一种我们不知道的寡头？
从理论上区块链也给我们带来了非常多的问题。比如在反垄断当中，最重要的是界定一个相关市场，这怎么界定？ 如果有人滥用，你怎么发现？链上的很多信息是保密的吧，匿名的话，我们怎么去发现他的滥用行为，怎么样去认定它，然后，它到底是不是能够被称为一个关键设施？即便发现了，法律救治又怎么样进行。我们把链关了吗？这也不公道。这些问题说明，做反垄断的专家远远还没有失业，饭碗端的越来越稳。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对区块链的发展充满了乐观。
最后，我们对区块链有特别多美好的向往，也有人有很多恐惧。这跟当年互联网兴起的时候几乎是一样的。互联网兴起时，我们希望能够去实现一个分散化的去中心化的世界，这些梦想跟现在像不像？当时说，在网上谁都不知道你是一只狗。现在不要说一只狗，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能精准识别。区块链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希望有人能解答我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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