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绿肺“发烧” 灭火器在谁的手里?
砍伐亚马孙森林并出口木材是当地民众重要收入来源
亚马孙森林地域广袤，面对规模巨大的林火，数量不足的消防人员势单力薄
世界上最大的雨林还在燃烧。
从美国宇航局（NASA）卫星捕捉到8月的亚马孙火灾开始，至今已半月有余，有人估计，过火面积超过50万公顷。据报道，火灾产生的浓烟甚至飘到了3000公里之外的城市，几乎覆盖了半个巴西。
火也“烧”到世界各地：环保组织横眉怒目，巴西新总统博索纳罗成为众矢之的，过时的新闻图片和流言到处传播。
1 虚假消息逐渐被揭露
随着人们对当地真实情况的了解不断深入，一些虚假消息逐渐被揭露。亚马孙雨林起火，其实并不止网上盛传的“16天”或者“三周”之久，雨林着火其实一直都在发生。
另一方面，众多为亚马孙发声的名人和网友其实都在传播“假照”，包括法国总统马克龙、美国好莱坞影星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巴西名模吉赛尔·邦辰等都用了一张上世纪90年代的亚马孙雨林起火照。而很多在火灾中丧生的动物照片则被发现取自于不同时期的不同地区。
不少照片似乎揭示动物在火灾中的悲惨处境，如一只猴子搂着一只死去的小猴仰天长啸，旁边配有森林大火照片，令人感觉小猴在大火中丧生，令母猴悲伤不已。事实上，那是印度摄影师2017年在印度贾巴尔普尔拍摄的一张照片。一只兔子遭严重烧伤的照片在网上流传。兔子烧伤不假，但导致兔子烧伤的是2018年11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伍尔西一场火灾。
美国演员杰登·史密斯21日在社交媒体分享“大片森林着火，浓烟滚滚”的照片，呼吁保护亚马孙森林，收获超过100万个“赞”。然而，法新社发现，那是一名摄影师1989年拍摄的照片，由英国《卫报》2007年发表。
对此，巴西总统博索纳罗认为，这些“假新闻”反映出一些人士对亚马孙雨林的关心，其实是为了攫取政治利益。
2 潮湿雨林着火系人为
专家指出，不同于草原和森林自然起火，潮湿的亚马孙雨林起火大都是由人为造成。
为占用更多土地用于放牧或耕种，人们砍伐雨林，并通过燃烧树干、树枝、树叶等清理现场，而燃烧留下的草木灰烬能成为滋养土地的养料。
这在巴西农牧业界其实是惯常操作。于是，森林采伐配合干旱天气，导致每年旱季森林火情都显得格外严重。然而，真正让专家们感到奇怪的是，与往年相比，亚马孙雨林今年并未出现持续严重干燥天气，但着火点数量却明显上升，而最干燥的9月都还没来。
专家认为，只有过度的森林砍伐才能解释这一现象。巴西国家空间研究所数据显示，今年7月，亚马孙雨林被砍伐面积达2254平方公里，同比上升278%。
亚马孙环境研究所指出，亚马孙雨林今年并未出现持续严重干燥天气，火灾多因人为活动导致。为扩大用于放牧或耕种的土地面积，人们不断采伐雨林，并通过燃烧树干、树枝、树叶等清理现场。这些活动导致火灾蔓延到未被采伐的地区。根据巴西国家空间研究所数据，今年7月，亚马孙雨林被砍伐面积达2254平方公里，同比上升278%。
3 大火规模破纪录了吗
在全球媒体的报道中，“破纪录”一词屡被用来形容此次大火。
巴西利亚大学生态系教授梅赛德斯·布斯塔曼特研究亚马孙地区生态多年。她说：“这次大火是2010年以来最大的，但并没有创下历史纪录。”她估计，等到10月旱季结束时，雨季的到来会阻止火势蔓延。
亚马孙热带雨林总面积550万平方公里，占世界雨林总面积的一半，60%位于巴西境内。
巴西国家空间研究院火灾监测项目显示，2019年1—8月的火灾记录已经是7年来最多的，比去年同期增加了82%。
巴西国家空间研究院的火灾监测记录始于1998年。那一年，亚马孙地区的火灾烧毁了罗赖马州330万公顷土地，当时的巴西政府在巨大压力下启动了一项更为系统的工程，以监测火灾、打击森林滥伐行为。
卫星探测数据显示，今年亚马孙盆地（包括巴西、秘鲁、哥伦比亚，以及其他国家的局部）的总体火情，与过去15年的平均值相近，但在巴西境内的亚马孙区域，火灾发生的数量和强度的确都增加了，这是该地区2010年以来火灾最活跃的一年。在亚马孙雨林里，大部分时候火并不常见。即便着了火，湿润的空气也会阻止火势蔓延。但每年七八月份，随着旱季到来，当地人会趁机点火清理土地——亚马孙的火几乎都是人为点燃的。
4 雨林范围呈缩小趋势
事实上自从一万多年前人类定居在这片土地以来，雨林的范围就呈缩小趋势。
据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介绍，巴西境内的亚马孙地区自1970年代初起约有五分之一土地上的森林已被砍伐殆尽，而周边大片土地也因伐木和火灾而退化。这里正是世界自然基金会确定的11个全球“毁林热点地区”之一。这些地区未来预计会发生大量集中的森林减少或严重退化。
在21世纪的前十年里，巴西官方与企业界纷纷采取管控措施，新的保护区得以创建，监测执法得到加强。由此，亚马孙森林砍伐在2012年降至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气候学家诺布雷指出，得益于打击非法砍伐和对火灾的控制，从2005年到2014年，巴西将亚马孙的森林砍伐减少了75%。
但随着2014年经济陷入严重衰退，巴西不得不加大对主要农产品——牛肉和大豆的依赖。2015年和2016年，巴西经济连续两年大幅萎缩，之后两年虽然走出衰退，但增速仍徘徊在1%左右。另一方面，巴西雷亚尔的大幅贬值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该国农产品的出口。在砍伐森林后的土地上放牛、开垦的情况逐步复苏。
今年1月，巴西管理和创建原住民保护区的权力从国家印第安人基金会转移到了农业部。同时归入农业部的还有登记林业服务的权力等。土著保护区占巴西领土的13%，包括大片热带雨林，可以免受外来的非法砍伐困扰。
5 雨林大火的利弊得失
1935年，一个名叫列维·施特劳斯的法国年轻人踏上巴西的土地。来到亚马孙雨林后，这位日后的著名人类学家看到了一个层层叠叠的植物世界：地面被淹没在根茎和苔藓之下，地上长着一人高的草，往上看是树干、藤蔓、叶片和花朵。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地球和空间科学学院教授李锐的科研项目之一，是利用卫星遥感资料研究森林火灾对气候的影响。他认为，如果过火面积较小，那么环境有自净能力；如果雨林大面积焚烧，使得地表和大气能量平衡发生系统性改变，就有可能改变区域甚至全球大气环流的流向，进而导致不可预测的全球气候变化。
中科院华南植物所主任任海从事热带森林恢复工作多年。他担忧：树木消失之后，如果遇到大暴雨，容易造成水土流失，破坏后的热带雨林一旦形成这种热带荒漠，是极难恢复的。据中山大学生命科学院副教授刘徐兵介绍，亚马孙雨林仅植物就有1.6万多种，占全球物种数的1/10。如果某种植物是当地的特有物种，它的分布范围不会太广，遇火就有灭绝的风险。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刘雪华认为，火灾除了人们提到的各种危害之外，其实也有其有利面，因为长期积累的森林能量被释放了，一个新的生态平衡开始了。亚马孙的森林太老了，腐殖质堆得很厚，以至于亚马孙河都呈现暗色调，并散发着酸味，火烧过之后，因为当地的雨水和热量充足，热带雨林在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下，预计三五年就能长出新的树林。
6 巴西新总统饱受指责
当下，农牧产品出口是巴西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人们依靠放火“清理土地”，用于种植经济作物，或开辟牧场养牛。
过去5年里，挪威生命科学大学经济与商业学院的卡梅利博士多次到访亚马孙雨林，专门研究森林火灾。他博士论文的题目就是《长期失调：亚马孙大火的经济学》。2013年，卡梅利到亚马孙地区做田野调查，研究巴西森林法规的成效，结果被一场大火打乱计划。当地火灾如此常见，卡梅利过去读的论文里却不曾提到这些。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个极为重要却少有人讲述的故事。
几个月前，巴西政府出台了一项新政策，对砍伐森林采取更为宽容的态度。环境执法经费大幅削减，执法次数随之减少。巴西利亚大学生态学系教授布斯塔曼特在邮件中提到，最近，一份关于取消法定自然保护区的提案提交到国会，引起激烈争论。
频频发生的火灾让巴西新总统博索纳罗成为众矢之的。
这位有着“巴西特朗普”之称的总统自今年开始执政，决心要发展经济。早在竞选总统时，博索纳罗就宣称，范围广阔的自然保护区是巴西经济发展之路上的障碍，他要开发出这些地方的潜力。不久前，这位总统转发了一条长推文，大意是火灾不是新政策导致的。评论区里吵成一团，有人说：“我的总统，别再自欺欺人了！”
7 环保有法难依执法难
在巴西，每年6至9月的旱季，农民焚烧森林进行开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要向当地有关机构提交申请，在非保护区按照规定进行焚烧就是合法的。但实际情况是，许多人为了增加收入来源，未向政府提交申请就擅自焚烧森林，并且大多都不符合“点火指南”的要求。
除了非法焚烧森林，非法伐木也在当地形成了产业链。巴西朗多尼亚州环境发展厅对全州各个林场的林木种类和数量都有详细记录。而有些犯罪分子会雇用黑客，入侵环境发展厅的电脑系统，篡改记录内容，让非法林场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市场上售卖从森林保护区砍伐的珍贵木材。
为了遏制这些非法行为，朗多尼亚州有大约200名负责环境执法的军警，但有限的人手难以覆盖超过23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地域。再加上近年来巴西经济不景气，包括教育、环保在内的诸多公共领域都大幅削减了预算，有法难依、执法不易成为困扰当地环保机构的一大难题。
所有国家在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都会对环境造成不同程度的破坏，并由此陷入经济发展与环保的两难境地。把亚马孙雨林看成巨大宝藏的巴西人同样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8 一味批评巴西欠公平
一篇2012年发表于《自然》杂志的论文称，巴西亚马孙地区的人口从1960年的600万增加到2010年的2500万，而该地区的森林覆盖面积则下降到原来的80%。随着人口增长，这个水汽蒸腾的世界开始反复经历火的考验。
多位受访者表示，一味要求巴西保护雨林，对巴西来说并不公平。
“我是一个生态学者，我当然希望全球的人都有生态保护意识，但是我们心里很清楚，当温饱都不能保证的时候，谁还会考虑保护环境？”刘雪华表示，“国与国之间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经济发达国家常常早就经过了掠夺自然的过程，现在去要求别的欠发达国家保留自然资源，对方要求提供补偿是合理的。”
李锐也持类似观点：“让巴西人站在全球的高度、为全人类的福祉考虑，宁愿自己忍受贫穷，也不去砍亚马孙的树，那不太公平，也不太现实。”
任海提到，目前世界上已推出了一种生态补偿性机制，称为“碳税”，比如某航空公司预计每年排放多少二氧化碳，它就买一片森林，使固碳量与排放量抵消，我国也在一些地方试点。“但实践起来并不容易。”刘雪华曾参与过国内生态补偿研究项目，“只有通过国家层面的财政转移支付，才有可能实行。”国际层面的生态补偿，显然更加困难，各国的利益诉求不一致，发达国家和欠发达国家的利益诉求差异很大。
■分析
拯救雨林
解决生态与经济发展矛盾
有专家指出，巴西已经在2005年至2013年证明，在不增加森林砍伐的情况下也能实现经济增长。农业是巴西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至少从理论上讲，水资源生产和养护、气候调节、授粉、虫害防治等方面更要重度依赖于维护自然生态系统。
巴西利亚大学生态学系教授布斯塔曼特表示：“砍伐森林并不能持续创造财富；相反，它严重削弱了巴西经济复苏的可能性。”
显然，寻找解决雨林生态与经济发展矛盾的途径，需要更为科学的方法和长远的眼光，以取代目光短浅的粗放式开发。
据介绍，雨林里最大的经济潜力蕴含在其极其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中。例如阿萨伊浆果（也叫巴西莓）带来了超过10亿美元的收入。这种具有高附加价值的水果可以被加工成冰激凌、酒类添加剂、果汁，广受发达市场的欢迎。
“我们需要通过现代技术，利用雨林完备的生物资源来发展可持续的森林生物经济。我们正在推动一项名为‘亚马孙4.0’的倡议，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亚马孙流域的现代生物产业。同时，我们需要极大地提高目前的农业生产力。养牛场的生产效率非常低下，这反过来就会不断地推动砍伐森林。”巴西亚马孙环境研究所的吉马雷斯介绍说。
吉马雷斯表示，亚马孙物种繁多，大部分尚未被充分研究，所以开发生物解决方案的前景非常广阔。“我们完全有责任在不降低农业生产力的提前下减少森林砍伐，这是能做到的。”吉马雷斯建议，巴西可以考虑在已经清除森林的地区进行更密集的农业生产，开发生物制品价值链，培育并激励新的市场。
本版图文综合新华社、中广、《北京日报》、《中国青年报》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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