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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经济学家盖伊·斯坦丁:基本收入促使人们表现更好

澎湃新闻 2018-10-15 18:08 大字

对于社会日益加剧的不平等与不公正,我们能做什么?英国经济学家盖伊·斯坦丁(Guy Standing)相信,无条件地定时给予社会上的每个人一笔可观钱财、一份基本的经济保障,是一项可行的方案。他认为,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应该享有平等的基本收入保障,无论生活在哪一个社区、城市与国家。

1986年,他参与创办了“欧洲基本收入网”组织(Basic Income European Network,简称BIEN,法语里正好是“好”的意思),此后的30年,一直投身于基本收入问题的研究与政策倡导。

盖伊·斯坦丁 图片来自BIEN官网

2017年,企鹅出版集团旗下的鹈鹕丛书出版了他的《基本收入》一书。此书从司法、自由、保障三方面阐述了基本收入的概念和内涵,对反对这一方案的种种看法做出了回应,并对其实践性和政治挑战履行性表达了切实的忧虑。斯坦丁写作此书,希望能为有兴趣的读者提供详尽的理论指导,帮助他们更深入地了解基本收入政策;更希望此书能帮助支持基本收入理念的政客“站出来”,真正推动这一政策的实现。

随着上海文艺出版社将鹈鹕丛书引入中国,《基本收入》的中译本也将出版。近日,盖伊·斯坦丁来到上海,向中国的读者介绍与推广基本收入的理念,并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基本收入政策是可行的

澎湃新闻:你是如何开始研究基本收入问题的?

斯坦丁:1986年9月,我们这一群西欧的经济学家、哲学家和其他社会科学家聚在一起创建了基本收入欧洲网(BIEN)。当时,我们都感觉资本主义在不断地制造社会的不安全与不平等;而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这种不安全与不平等也愈加严重。而我们一致认为,欧洲的社会保障体系无法保证人们的经济安全。这正是我们需要基本收入的主要原因。当时我还称基本收入为“社会红利”,我在书中也用到了这一术语。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更偏好于“基本收入”这一概念。我想这正是我们围绕基本收入所展开的一切行动的起点。

随着越来越多的朋友从欧洲以外的国家加入组织,2004年,我们将BIEN中的E,从“欧洲”(Europe)改成了“地球”(Earth)。迄今为止,我们已经走过了30多年。今年8月23-25日,我们举办了一次国际大会,全世界的人们都会聚在一起讨论基本收入的问题。

2004年,BIEN组织将其名称里代表“欧洲的”(European)的“E”,改为“地球”(Earth)

澎湃新闻:你研究并倡导基本收入已有多年。在目前的世界形势下,你认为基本收入的推行有何必要性?

斯坦丁:多年以来,很多经济学家和政治家都认为基本收入只是一个梦,觉得这听上去很疯狂,我们是负担不起的。但在过去的5年里,情况发生了变化。并且我认为,我们今天已达到了一个现在正在每个国家都得到认真考虑的地步。比方说,美国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在卸任前接受采访时就说,他认为,在不久的将来,基本收入将成为一个重大的课题;今年,我应邀为一群大型跨国公司的企业高管做演讲,他们也认为基本收入非常有必要,由于机器人时代即将到来,社会的不平等正在增长。并且,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人们很担心这场危机在政治上的影响。我认为世界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时期,唐纳德·特朗普成功当选美国总统正是一个信号。很多人表示惊讶,为什么特朗普这样一个时常做出有违常理举动的人,会得到如此之多的支持?我的答案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在经济上处于不安全状态,他们才会丧失判断力,支持特朗普这样的政治家。这种现象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

基本收入确实在促使人们表现得更好

澎湃新闻:这些年来,你与BIEN的伙伴们是如何进行基本收入的研究和倡导的?

斯坦丁: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汇集所有的信息,所有的文献,由不同的人们完成各自的相关研究。正如我书中所述,我们现在已在35个国家建立了网络,它们的作用是研究基本收入问题的不同方面。目前,我们正在逐渐将基本收入的政策在世界各地进行试点,这些实验正在使基本收入在全世界范围内渐渐实现合法化。

例如在非洲,我们在当地实行了一年的基本收入政策后,该社区的经济犯罪率明显下降。我们发现,人们不再偷走邻居的食物,不再从别人的田里采摘庄稼。基本收入让人们感到更放松,让农民有更多的信心去种植更多的作物。因此,基本收入确实在促使人们表现得更好。

澎湃新闻:在世界各地展开研究和试点的感受如何?

斯坦丁:我在联合国工作了30年,我还在国际劳工组织主导针对经济不安全的研究。因此我能够在很多不同国家进行调查、开展项目等工作。在世界的各个大洲,我都能与不同阶级的人一起工作,包括农民、工人,官僚,他们能够让我从不同的视角理解世界经济问题。作为一名研究人员,最重要的是倾听的能力,这是一项时常被低估的能力。你必须能与来自完全不同背景的人面对面坐下来,让他们告诉你自己的故事。通过倾听,你确实能够学到很多新的知识。

我在书中说过这样的一件事:当时,我和我的研究团队来到印度的一个村庄进行基本收入的试点,看到当地的年轻女子都戴着面纱;而基本收入在此实行了几个月后,当我们再次来到这里,发现已经没有戴面纱的年轻女子了。我们问了其中一位女性,她告诉我们,过去她们必须听从长辈的要求,而现在她们有了基本收入,有了自己的钱,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此前我们并未想过基本收入能在印度的农村产生这样的影响,它让我们发现,基本收入解放的价值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它让妇女能够以自己的意愿揭开面纱,更自由地参与到村庄生活中去。

我认为,好的研究能让我们发现更多未知,能让我们学会谦卑。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很多经济学家都只待在他们大学里的办公室,他们不会走出去,不会和普通人交谈,倾听他们的声音。几周前,我访问了英国北部的一个小镇,当地所有未能享受福利的穷人都来参加这次会议。我们谈到了基本收入,有一个女人告诉我们,只需要一点点额外的基本收入,她就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时间,她的生活就将会改变。她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没有一个学位,但她依然能告诉我们,基本收入的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每一个普通人都能拥有一些基本收入,他们就可以更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更好地照顾自己的孩子,有更多的精力和热情关心自己的社区。这让我看到普通人对于政治的理解。

基本收入是实现社会平等和正义的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

澎湃新闻:从个人经历角度看来,是怎样的人生经历造就了你对基本收入的坚持?

斯坦丁:我出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后的英国。我来自一个工人阶级家庭,家里很穷,我的家族因战争而四分五裂。我从小就目睹了父母的贫穷,我还是全家第一个上大学的人。我记得,当我表达自己想上大学的意愿时,妈妈立刻回答说,不,你不能,你必须出去找工作。在他们看来,大学是富人才能进入的场所,而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但我想继续学习。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明白了社会各阶层之间巨大的鸿沟,但事实上,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拥有所有的这些金钱和名望呢?因为我不相信人们彼此真的如此不同,所以我会下决心追求公平和正义。而在我看来,基本收入正是实现社会平等和正义的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

《基本收入》国际版封面

澎湃新闻:你是否认为,阶级正是社会不公的最主要来源?

斯坦丁:是的,阶级差异并没有消失。而“不稳定无产者”正是阶级分化最新发展的产物。我认为,在当今世界,所有进步的政治家都必须了解最新的全球阶级结构,并努力减少阶级差异。

澎湃新闻:你在书中提到了“不稳定无产者”(precariat)的概念,你认为这是一个新出现的社会阶级,呼吁社会对他们的关注。此前你也曾写了一本书谈“不稳定无产者”,它正是你的代表作。能否解释一下“不稳定无产者”这个概念,它在中国指的是怎样的人群?

斯坦丁:所谓的“不稳定无产者”(precariat)指的是现今社会中生活缺乏保障的一群人,并不仅仅是移民,还有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人们称之为“蚁族”,他们没有稳定的职业,拿着极低的薪水、没有途径提高自己的收入。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年轻群体,他们需要基本收入的保障。“早熟人群”包括年轻的记者、教师和医疗人员,他们不知道自己在三个月、六个月、三年后是否依然能做着现在的工作,他们没有安全感,因为社会形势可能会迅速变化,或许一夜之间他们就会失业。安全感对于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安全感,你的生活就会失去平衡、你的头脑会失去理性,你的健康状况也会受到压力。

反对基本收入的观点很容易反驳

澎湃新闻:人们一般反对基本收入的原因是哪些?你又是如何反驳的?

斯坦丁:对于基本收入,最普遍的反对意见是:政府负担不起。对此,我需要指出,政府在其他事情上都能花很多钱,为什么不能花在基本收入上?政府完全有足够的钱来支付适度的小额基本收入。这已经得到了现实的印证——在印度,财政部长已经向议会提交了一份报告,以证明印度能够负担得起基本收入。我相信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方式来保障基本收入的支出。

第二个常见的反对意见是,如果你给人们一项稳定的基本收入,他们就会变得懒惰,什么都不做。然而事实上,如果你提供了一小笔基本收入,人们就能够腾出更多的精力和动力、更健康的身体、更多的安全感用于改善自己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改善我们的生活,不是吗?如果我每个月给你几百块,你会停止工作吗?你会把它用在改善生活上,或许还会更努力地工作。所以说这个想法很愚蠢。因为,如果基本收入真的会让人变得懒惰,那就不应该允许富人将自己的财产留给子女,因为这会让他们变得懒惰,但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么做的。

第三个具有代表性的反对意见认为,如果你给每个人都提供一份基本收入,就会导致物价上涨。提出这一观点的人们只是将其看作一种转换资金的方式,然而基本收入其实取自富人阶层的财富,是以实现社会平等为目标的。同时,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经济体中,如果你为人们提供基本收入,他们就会投资并且生产更多,这意味着他们将赚更多钱,但价格并不会上涨,因为你已经贡献了更多的生产力。从这一角度看来,它对于经济发展是有促进作用的。在此,我也回答了另一个问题:对政府来说,实行基本收入能得到怎样的回报?

在我看来,这些观点都并不新鲜也不犀利,很容易反驳,但这些就是我经常需要回应的观点,为了纠正人们的偏见我必须反复表述。我曾在世界各地的数百次会议遇到过这些问题,经过我的解释,很多人都会回答说,我理解,我理解。我想,一个新想法在实践过程中受到质疑和阻力是很正常的,历史上的很多进步思想都遇到过阻力,但在后世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而现在令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特别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都开始关注社会,并提出各种疑问,试图找到社会的出路,基本收入也在他们的讨论范畴内。

澎湃新闻:你认为基本收入在推行中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斯坦丁:我认为风险在于政治。一些政客可以把基本收入作为借口,以减少在公共服务上的投入。我想我们不能因为某些政治家可能会出错,就武断地制止一项好政策。不过我想,基本收入的最大风险就存在于政治家的行为中。不过我认为,如果基本收入政策实行的负责人明白政策的目的何在,并且能够得到受过专业培训和教育的人的支持,这种风险就可以避免,但任何进步政策都是有风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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