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文如其人

齐鲁晚报 2018-08-18 01:53 大字

《一寸灰》毛尖著中信出版集团□袁筱一

如果说能配得上“文如其人”这四个字的屈指可数,《一寸灰》的作者毛尖就应该算是一个。

“文如其人”首要的表现是她的言与思竟然能够同步,而且是同步得快。我们平常人等,多半不是遭遇言敏于思的莽撞,就是思敏于言的木讷,可是毛尖就全然没有这样的担忧。这让她的文字自有一种气势,不费吹灰之力,文眼就在那里冲你眨眼,而且永远是你绕了两圈也捕捉不到的点。用两个字来说,就是“痛快”,既“快”且“痛”。电影评论如此,文学评论也是如此,甚至在朋友之间开点琐碎的玩笑,她的金句也是信手拈来,让你分分钟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怎么过都不是浪费。

“痛快”是毛尖独有的魅力,也是她文字的魅力。她能够“痛快”,首先自然是有大量的阅读托底的。你首先会怀疑毛尖的记忆力怎么会如此强大,强大到消融掉了时间的概念,也消融掉了不同语言之间的界限。读毛尖最初同时也是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作为同代人,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仿佛都是毛尖送回来的。而我的阅读经验,也竟因着她,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得以加强,甚或阅读的书单也能循着她简洁的文字,不断地延伸下去。

但这绝不是全部。在勾连起过去与未来、外面与里面的表象之外,毛尖真正的本事,是她能够在语言——书写链,或者声音链——的世界里,将完全不曾发生过关系的事物容纳进一个魔幻的瞬间,而她就是这个瞬间的主人,指点江山,张弛有度。拜伦、亨利·詹姆斯、托宾、戴维·洛奇,还有孙甘露和李庆西,甚至钱绣芸,于是在她的《你的心已经干涸在你的写作中》欢欢喜喜地相遇了,秒杀所有关于文本间性的理论。而多少长不大的文艺青年却只能徘徊耽搁在一个点上,自娱自误。具体到亨利·詹姆斯,文艺青年大概几乎都越不过他和康斯坦斯的故事。毛尖也写,也写到亨利那个彬彬有礼,“但是没有心”的男人在女人自杀后,偷偷摸摸找了一圈,确认没有指向自己的遗书留下的故事,但是毛尖早就越过爱情的苟且,发现的是亨利·詹姆斯将“所有人的毛边裁掉”的写作方式,并且,毫不犹豫地拿来变作自己的阅读方式。

关键在于,这种“痛快”的背后,是用一颗平常心去看待世事——电影和写作也是世事的一个维度——的通透,是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的同情。如是才能如村上春树一般,将莫扎特、唐璜和男人遭遇中年危机拉到一个平面上来,“不受资产阶级话语污染”,更不受学术话语的污染,写出一干众生平等的文字来。一般的高低上下在她这里全然行不通,人间的世俗冷暖和包法利夫人可以在一起,武侠与《安娜·卡列尼娜》也在一起,她坦坦荡荡地告诉你这都是趣味。大学教授的身份也没有妨碍她什么,没有让她陡然间写出佶屈聱牙的文章去迁就评价机制。她的电影评论、文学评论几乎都带着这么一股世俗的温暖,让你在自以为读了一点点读者已死的理论,到处在自己的论文里张扬的时候,也终究是信服她所说的,如果阅读不是“那样热情地把自己卷入进去”,那究竟又有什么样的意义?曾几何时,我们不都是相信过,阅读,就是像毛尖那样满怀深情看生活啊。

然而,一定要说清楚的是,毛尖在审美上又一向是态度分明的。这也让她对于自己的写作和话语有尺度的控制,不会随随便便就沉溺到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浩瀚的阅读所带来的浩瀚的信息量里去。其实她的审美标准,我觉得还是用她写的,她最爱的小津以及笠智众来概括比较合适,那就是,“爱的最终魔法,是摒弃所有的手法和表演”。而这,也才是毛尖担得起“文如其人”这四个字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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