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飞吧,顺着你想象的风

2018-07-19 01:18 大字

“人见人爱”确实可以当作文艺作品的一种标杆,但不能当作所有文艺作品的标杆,尤其不能当作姜文电影的标杆。

“人见人爱”的作品肯定是诉诸最低公分母的。这样的作品并不多,一旦问世,也总有个把精英站出来挑错,比如《音乐之声》就曾遭受宝琳·凯尔等大牌影评家的狂扁。另一个近期的本土作品也是如此,只不过在社交媒体时代被强大的民众声浪淹没了而已。

姜文新片《邪不压正》引发的反响,无论在精英圈还是草根圈,都极不统一。随便翻看评论,从最高评价到最低打分,连两极都算不上,如某个汇集影评人评分的文章,从8分到2分,几乎平均分布。再仔细看,每人喜欢或不喜欢的原因都各有不同。

但有一种说法比较直白有趣,叫做,“这次姜文不带我们玩儿了”,言下之意是,“那我们也不陪他玩儿了”。

问题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和《让子弹飞》是姜文陪你玩儿吗?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从票房表现来看,似乎是这样。

但我觉得不是。我觉得这里存在着大面积误读。

姜文从来没想带谁玩儿。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解读,从他的各种采访中可以找到蛛丝马迹。“带上大家玩儿”是一种生动的表述,换个老套的词儿就是“迎合”。姜文的可贵就在于不迎合,在他的概念里,“迎合”反而是看不起观众,是把观众当做低幼人群。他把藏在内心最真切的东西拿出来跟你分享,因为他相信观众值得尊重,值得获取艺术家最本真的心声。

但是,他最真切的东西未必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因此,他的心声未能获得你的回响,那也不足为怪。

姜文一直是飞着的。这是他的艺术秉性,如同有些艺术家根植在大地。每个艺术家有自己的旨趣和理想。怪姜文不着地,就好像批评苹果不是梨子,或者埋怨风筝不是拖车。

普通观众很少人会一直处于飞翔状态,我们有起降有停歇。《阳光灿烂的日子》《让子弹飞》也是飞的,只不过很多观众碰巧在这题材上也插了翅膀,所以就跟上了姜文的节奏。

我完全不认同这两部影片属于现实主义,前者用少年的视角挡住了时代背景的残酷,后者的子弹都能飞飞停停,可见其夸张的程度。诚然,从更宽泛的意义讲,这些都是反映现实的,但绝对不是狭义的写实。

▲《让子弹飞》剧照

姜文作品是透过多重棱镜来反映现实。首先是片中人物对所处时代的过滤。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地方的人有成千上万,影片只是选取其中几个而已。有人说《邪不压正》没有反映当年北平的贩夫走卒,因此过于精英。这就好比说,《红楼梦》除了刘姥姥这个角色,没有触碰社会底层,所以不够全面,无法削足适履塞进阶级分析的框子。

文艺作品都是有选择性的,而选择的这些人物是否典型,其实也要看你如何界定“典型”。文艺作品的人物有没有价值,在于他们是不是有鲜明的特色,而非他们能否代表民意——除非你把文艺当做选举民意代表。

第二道棱镜是创作者对于这些人和事的反映。创作者肯定会把自己的情感和理解投射过去,因此,即便有真人真事做底子,呈现出来的也不可能是客观史料,而是带有创作者印记的版本。姜文电影里的男性角色,多半会带上他的痕迹,尤其是他自己扮演的角色,或者明显的跨年龄替身,如马小军和李天然。片中的女性角色也明显是他的意中人,包括红玫瑰蓝玫瑰、或者维纳斯和伊丽莎白(瓦格纳《唐豪瑟》)的设置。

每个创作者都会使用这些棱镜,姜文用得特别极致。这是作者型电影人的一大特点,就是选材和视角均带有强烈个人色彩。因此,姜文电影无法模仿——别人没法模仿他,他也会不屑模仿别人(除了致敬或恶搞,如《一步之遥》中的《教父》段落)。

有人说《让子弹飞》里火车的镜头酷似莱昂内,也有人说《邪不压正》彭于晏的屋顶奔跑让他们想起《卧虎藏龙》,等等。这些是最浅层的表象。火车镜头不是姜文发明的,也不是莱昂内发明的;屋顶戏在中国武侠片中多如牛毛。真正决定个人风格的,应该是调子、节奏和韵味。同样是屋顶奔跑,李安呈现的飘逸和姜文呈现的狂放,完全是两种味道。

姜文的电影绝对不会人见人爱,你喜欢这部不喜欢那部也实属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希望他不要再飞,或者不要用自己的棱镜来观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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