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影评】无所畏惧地老去
□钱欢青
如果老去注定到来，我们如何面对？
人其实是需要去思考这样的问题的，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在逃避而已——人们总以为岁月漫漫青春无限，总以为人之老去，也该有“落叶般的静美”吧。
事实却不是这样的，生活总是无比残酷，只要我们不去刻意忽略那些发生在身边的老去时的挣扎故事，就会发现，有多少人都是疾病产生插满管子在医院痛苦离去。有多少人在人生的最后阶段，生命已了无质量和尊严。
也许正因为是电影《爱在记忆消失前》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如何老去的选择：正在逐步丧失记忆的约翰和身患癌症的艾拉，这一对结婚超过50年，第三代都已长大成人的老夫妻，独自驾驶房车，展开了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旅程有趣而独特，波折频发但最终都化险为夷，每天晚上，两人都会看家庭照片，重温美好人生。影片看完让人心生无限感慨：一种即使已经老去的生命的哀婉和美好，一种“给予一切生命尊严”的温情与爱意。
导演显然深知，尊严并不是逃避不堪，而是容纳不堪，不是无视琐碎，而是直面琐碎；尊严是秉持着美好而强大的生命态度在不堪和琐碎中赢取美好。所以在美妙的人生最后一次旅行中，风度翩翩的老教授约翰会尿裤子，妻子艾拉会给他擦干净腿；在日渐消失的记忆中，约翰毫无知觉地“招供”了自己曾经和女邻居的一段长达两年的婚外情；而他们的两个孩子，弟弟性格冲动，向姐姐抱怨自己照顾父母太辛劳，姐姐最能理解父母，却也幽幽吐出一句自己夫妻感情的苍白。但正是这种对生活的无奈和不堪的呈现，使得尊严更显光亮，就像约翰和艾拉，衰老丝毫无法阻挡他们对有趣和美好生活的追寻。没有谁的人生没有烦恼，是被烦恼淹没还是从烦恼中抬起头来畅饮生命，真的只在于我们自己。
有趣的是，和主人公的态度一样，影片对这种生命尊严和生活热情的呈现也充满喜感，比如在旅途中，老约翰总是对艾拉的初恋男友耿耿于怀，当他终于持枪找到这位初恋男友的养老院时，发现此人连艾拉是谁都已经忘了。比如当艾拉在加油站给儿子打电话时，老约翰居然忘了老伴儿，自己把车开走了，害得艾拉只好搭摩托车去追赶。而当劫匪企图抢劫这对老人时，艾拉沉静地拿出手枪，化险为夷。
电影当然是需要戏剧性的，包括对失忆和癌症的设置，对出轨女邻居的设置等等，但毫无疑问，充裕而饱满的细节和两位老演员骨灰级的演技，让一切都如现实的生活一样纷至沓来。从而老约翰最喜欢的海明威也成为一个勇敢老去的隐喻。旅途中老约翰总是喋喋不休跟人谈论海明威，给人背诵《老人与海》，当他有一次终于背着背着突然忘了“最美妙的那一句”，而餐厅女服务员居然接了下去，并且说自己写过海明威的学位论文时，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纯粹如孩童的笑容。
60多岁的匈牙利著名导演贝拉·塔尔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说：“我不喜欢多愁善感，有时候我很浪漫，但不要多愁善感，要勇敢一点、粗糙一点。”
那就无所畏惧地老去。像《爱在记忆消失前》里的约翰和艾拉一样，像所有希望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获得尊严并为之孜孜以求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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