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短视频的我们为什么依然选择去影院守护最初的感动

澎湃新闻 2020-08-05 10:05 大字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刚刚结束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阿里影业总裁李捷在开幕论坛上的一个观点“短视频冲击下，下一代将接受不了过长电影”引发众多讨论。有媒体报道，李捷提出，观众越来越喜欢短的、直给的、无剧情设计的梗和视觉冲击，而电影要有故事、剧情和表演。这种阅读习惯被建立起来是可怕的，我们的下一代将接受不了看过长的电影。

此后，李捷迅速给予了回应，说自己“被标题党了”，他的原意是——“希望发起放下手机，身体阅读计划，我们号召孩子们能定期放下手机，用身体感知好内容，每年至少去电影院看4-5部电影、至少看4-5部长篇纸质故事小说，建立他们对长视频和长故事的阅读习惯。”

毫无疑问，“短”取代“长”，低信息量视频取代高密度文字的趋势需要反思，“短”和“直接”带来了便捷和快感，却同时在剥夺人们的想象力和思考力。

如何阅读一本书，一部长电影？如何用身体去感知好的内容？今天的夜读，带来影评家罗杰伊伯特对宫崎骏的经典作品《龙猫》的解读。这位于2016年去世的影评家曾不遗余力地发掘那些被当代观众遗忘、忽略的优秀电影，并写下一篇篇富有独创见解的解读文章，他充满感情地写道：好的电影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罗杰·伊伯特

我们生活在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盒子里，电影则是盒子上的窗口。电影允许我们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这不仅意味着融入银幕上的角色（尽管这也很重要），也意味着用另一个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在所有的艺术中，电影最能唤起我们对另一种经验的感同身受，而好的电影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2018年，吉卜力工作室宣布计划将电影原版胶片转成数码，进行修复与重制，在全世界展开《龙猫》公映 30 周年纪念活动。中国设计师黄海专门为重映制作了全新海报。

这是一部献给我们应该生活在其中，而不是我们现在所处世界的儿童电影。一部没有反派的电影，亦没有打斗场景，没有邪恶的大人，没有两个小孩之间的打闹，没有恐怖的怪物，也没有黎明前的黑暗——一个如此可亲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当你遇到一只陌生的、巨大的森林动物，你会蜷着身子躺在它的肚子上打个盹。

无需太多推广和宣传，《龙猫》已然跻身最受欢迎的家庭影片之列。它的影片光碟更是长销不衰。在互联网电影资料库网站上，它被票选为有史以来最佳的五部家庭影片之一，仅次于《玩具总动员2》，超越了《怪物史莱克》。最新的《动画百科全书》 (Anime Encyclopedia) 认为它是日本最佳动画电影。无论何时我看到这部电影，都会微笑，微笑，再微笑。

宫崎骏和他创造的诸多动漫形象

这件亲切的手工艺品出自宫崎骏之手，他常常被称为最伟大的日本动画导演，高畑勋也和他同属吉卜力工作室，两位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本书中均有介绍的两部影片《龙猫》和《萤火虫之墓》，在1988年也是双片联票放映的。宫崎骏直到最近才用电脑技术协助自己制作动画片。他的画面是以传统的方式一张张手绘出来的，导演本人亲自完成了成千上万的手稿。

在日本，动画片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有些年份甚至占据到四分之一的票房。有人说宫崎骏是“日本的迪士尼”，当然这种说法有点不公平，因为，迪士尼的制片人属性和统筹视野更胜于动画片导演的身份，而宫崎骏是个卷起袖口亲力亲为画画的人。他在日本有着超高的人气，虽然《泰坦尼克号》曾经击败过《幽灵公主》，登上历年票房总冠军的宝座，但很快《千与千寻》又对《泰坦尼克号》还以颜色。在他的其他九部重要的电影作品中，最为美国人所熟知的是《魔女宅急便》《天空之城》《风之谷》，以及《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

宫崎骏、铃木敏夫、高畑勋（从左至右）在1985年创办了吉卜力工作室，大批优秀的动画电影从这里诞生

宫崎骏的电影，首先在视觉上十分迷人，他运用水彩画的风格来绘制背景。人物则是很有特色的日本动漫经典造型：眼睛又大又圆，嘴巴既可以小如圆点，也可以大若岩洞。画风还很自然地呈现出一种写实风格，这体现在对细节的刻画上。例如在《龙猫》开篇的片段，孩子们望着离家不远处的一条小瀑布、在瀑布顶端并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不知谁人丢进溪流中的小瓶子。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对小姐妹草壁五月和草壁梅伊的故事。在开篇，父亲开着汽车带她们前往位于大片森林旁的新家。她们的妈妈病了，住进了当地的医院。你瞧，这部电影是关于两个女孩的，而不是两个男孩或一男一女——像是每部美国动画片设定的那样。片中的父亲强壮又慈爱，也和好莱坞电影喜欢呈现的坏爸爸或缺席的父亲形成对比。片中的妈妈病了，而美国动画片中会有病人吗？

当他们向当地的小男孩询问通往新家的路时，我们看到——但他们没看见——小男孩朝他们扮了个鬼脸。后来小男孩告诉他们那间房子闹鬼。当然那不是美国人所认为的闹鬼，比如出没着幽灵或是恐怖生物。当小梅和小月打开电灯照亮暗处时，她们看到许多毛茸茸的小黑球落荒而逃。“也许只是一团团的灰尘吧。”父亲说。但那位被雇来照顾他们的老保姆告诉他们，那些东西是“煤烟精灵”，它们喜欢废弃的屋子，但一旦听到笑声就会卷铺盖离开。

看看孩子们初次靠近那间屋子的情形吧。走廊上立着一根几乎要蛀坏的柱子，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回推扶它，反反复复，看它究竟能不能支撑柱房顶。不过那根柱子确实将房顶撑住了。我们没有看到这样的美式套路——伴着一声巨响，房屋轰然倒塌，每个人都迅速避开且毫发未损。当她们望向屋内，以及走上阁楼探险的时候，心里是有几分害怕的，不过她们通过打开窗户朝楼下的爸爸挥手又重新壮起了胆子。

再回忆一下父亲平静地听她们讲述那些神秘生灵的情形。妖怪和龙猫到底存在吗？在女孩们的心里它们当然是存在的，其他神奇的生灵也都存在，比如用八对爪子飞跃森林的猫巴士，它的大眼睛是发光的头灯。“尽管不太好判断大人们是否相信那些生物，”评论家罗伯特·普拉蒙东写道，“宫崎骏不止一次地重复着旧时儿童文学中的常谈“大人觉得我在撒谎，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去拯救世界了”。对于日本传统灵性生物的接受态度大概能很好地揭示我们这两种文化的差异。”

《龙猫》是建立在经历、情境和探索基础上的电影——而非基于冲突与威胁。这一点在龙猫出现的那个可爱的段落中变得更加清晰，它不是日本神话中的森林妖怪，而是宫崎骏为了这部电影创造出来的。小梅先是发现了一只小龙猫，它看起来像只小兔子，出没在她们的院子附近，于是她尾随着它进入了森林。小梅的父亲一个人在家中全神贯注地工作，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悄悄溜走。小龙猫带着她钻过一条绿叶通道，然后在一只熟睡的庞然大物的肚皮上着陆了。宫崎骏没有俗套地在森林的阴翳和骇人上面做文章，当小月和爸爸去找小梅的时候，他们发现她安然无事地躺在地上熟睡着，龙猫则不见踪影。

后来，女孩们等待着父亲的巴士。但是天色向晚，森林渐渐幽暗。不经意间，一只身形庞大的龙猫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庇护似地站在她们身边，像一个想象中的朋友。开始下雨了，女孩们带了伞，她们递了一把给龙猫。雨水滴落在伞上，逗得它开心不已，它上下跳着，把树枝上的雨滴摇下来。随后，巴士来了。请留意这个场景的处理是多么沉稳和笃定，夜晚和森林被当作是一种情境，而不是威胁。这部电影不需要坏人。

片中有两个关于家庭的紧急事件：去医院看望母亲，母亲想听她们讲讲新家的一切；另外一件就是小月接到医生的电话，需要联系在城里的父亲。在这两个场景中，母亲的病都是被当作一种生活现实来对待，而不是注定走向厄运的悲剧事件。

这部影片没有设计美国电影中那种孩子反叛家长的桥段。家庭被视作是一个安全、舒适的天堂。父亲通情达理，洞察力敏锐且很有智慧，他能够接受关于奇异生灵的故事，他相信他的孩子们，开明地倾听那些解释。这部电影没有那类家长误解、甚至不公平地惩罚孩子的善意举动的乏味场景。

我担心自己罗列《龙猫》的诸多优点，只为力证它是一部不错的电影。然而它之所以赢得了全球观众的青睐，并非只因为它温暖人心。它还富有人间喜剧的特质，因为影片刻画了两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生动的小女孩（我指的是她们的性格，而不是外表）。龙猫出现的镜头令人心生敬畏，而猫巴士现身的场景又是那么迷人。电影有几分悲伤，有几分可怕，有几分惊喜，还有几分发人深省，正如同生活本身。它的叙述紧扣情境而不是依赖桥段，并且告诉我们，生命的美妙和想象力的源泉可以提供我们渴望的一切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