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在前 紧急转舵重回正确航道
编者按：有人说，新冠肺炎疫情，将世界划分为前新冠时代和后新冠时代，它深刻影响了人类的生活方式、行为模式，也极大改变了世界的秩序和格局。历史将怎样记录2020？澎湃评论部推出年终策划《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记录和书写这特殊的一年。
转折之年，这是国际国内许多媒体对即将过去的2020年的评价。历史上曾经有许多年份都以这样的方式被记录，但我所担心的是，它将会成为真正意义的、决定未来许多年走向的转折之年。
这一年最异乎寻常的，自然是席卷全球、造成世界性恐慌的新冠疫情。在世界历史上，它一定不是死亡人数最多的瘟疫，但它必定是覆盖面最为广泛的瘟疫，全球几乎无一国家与地区幸免，包括南极。
病毒之肆虐，当然“得益于”过去30年来一刻不曾停歇的全球化。在跨地区、跨国旅行已经成为人们生活方式的日常状态时，新冠病毒也通行无阻，遍及任何一个偏远的角落。
但新冠疫情自身绝不可能造成全球性的真正隔绝，它仅仅是一个助推器：一个将全球化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世界发展模式急刹车的助推器。新冠疫情所带来发社交隔离像是一个残酷的寓言：人与人之间的隔离，与国际社会之间的隔离，互为映照。
是的，这才是2020年之所以成为转折之年的核心意义：全球化停转，世界撕裂，国际返祖。
一
新冠疫情所引发的社交隔离，和各国之间的停航停运，并不是撕裂。因为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保护性措施：隔绝病毒传播路径，扼杀其生存环境。
撕裂是主动性的，而且过去的一些年里，它以不同的名字和方式，在许多地方和领域中渐次发生：在美国，它叫社会分化，又叫“让美国再次伟大”。在英国，它叫脱欧。在欧洲大陆，它叫难民问题，又叫右翼崛起。
格雷塔·桑伯格称之为“停课为气候”，WTO法律文件叫“市场经济地位”，拉丁美洲领袖呼喊的是“反对美国霸权”。在全球市场领域，它叫“重构供应链”；在科技领域，它叫技术禁运……
这些东西，所反映的是同样的一个行为：主动性的退出或撤离。从哪里退出或撤离？从全球化，从世界经济一体化历程中。
这种撕裂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在单一社会中，是人群与人群的对抗，底层与上层，公众与精英阶层，工薪族与资本家；在国际社会中，是中国和美国，是欧洲国家彼此之间，是拉丁美洲与欧美国家。
这样的撕裂非常令人困惑。在过去30年中，全球化所带来的福祉尽人皆知。整个世界的财富几何基数增长，互联网经济带来了巨大的便利性，技术发展突飞猛进，大数据、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已经达到了突破人类局限的边缘，反贫困事业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全球罹患致命疾病人数急剧下降——几乎整个世界都从全球化之中获益。为什么现在要反其道而行，要彼此撕裂，重新拖入到彼此隔绝，相互敌视的世界中？
其实，撕裂的核心原因只有一点：不公平。单一社会中人群与人群的不公平，国际社会中国家与国家间的不公平。社会撕裂是因为在这场全球化的市场游戏中，一些人增益更多，而另一些人增益很少，甚或毫无进益；在国际社会中，一些国家加速冲刺，而另外一些国家原地踏步。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但可惜，它在任何时代和任何地方都有效。不满的人总要反抗，反抗的人多了，就撕裂。
二
从2008年开始初露端倪的国际撕裂，积累到了2020年，出现了集大成的结果：地缘战略竞争重回国际舞台。
说起来可悲。地缘战略竞争从大航海时期开始，人们经过了将近400年时间的人性解放、知识解放、帝国争霸、市场进化和全球战争，终于到了将近20世纪的末期，才下决心砍断了地缘战略竞争。
可是短短30年之后，它就死灰复燃。这是国际政治的返祖现象。
但是更可悲的是，政治返祖的现象在今日比比皆是。英国脱欧，其核心的贸易保护主义，是市场领域的返祖；而在几乎所有国家中如今日益盛行和强大的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更加不过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各国普遍政治现实的返祖。
在生物界中，返祖往往是个案，科学常常无从解释返祖的真正原因，最接近与靠谱的研究认为，是基因控制系统出了问题。但进化论常常以返祖现象，来印证进化论的轨迹，从而推导出物种进化的道路。
可是进化论从来不曾承诺，进化是进步，方向就是向前。在进化图谱中，更加接近于今天年代的生物，在物种进步性上不如更加久远年代的生物，同样比比皆是。
地缘战略竞争、贸易保护主义、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为何在许多国家中普遍返祖？因为过去30年的全球化，如同一个失控的全球政经实验室，毫无节制地滥用全球政治、历史、市场、物种、气候和民意资源。就如同在恐龙统治的时代中，由于没有任何的竞争对手和生存压力，过度滥用了地球资源的它们，终于走向了灭绝。
政治的返祖要之无他：政治、经济与文化精英们过度地剥夺和削弱了下层人民的机会的时候，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们被迫走上反叛之路。
今天的全球性撕裂与返祖，说到底不过是同一种东西：过去30年的全球化，是油面上的全球化。少数人利用了精英优势，通过消耗大多数人的资源，制造了一个仅有少数人能够充分享受的天堂。
三
这便是我担心2020年成为一个无可逆转的转折之年的原因。也许惟一可以期盼的光明是：毕竟，整整三代人看见过全球化的明亮灯光，当全球化还没有进入全面湮灭的时候，他们猛然发现前面就是冰山，于是紧急转舵，重新回到正确的航道。
辩证法告诉我们的是，任何一件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哪怕是最糟糕的新冠疫情。在过去这一年的时间里，在全球化全面退潮的时候，对于全球化的反思却也到了最为人声鼎沸的时刻：在人类最为彼此隔离的时候，人们开始正视全球化所带来的负面作用，也许，这恰恰可以成为人类“转舵”的契机。
社交隔离控制病毒，但政治与经济的隔离却毒害世界。上一次地缘战略竞争之后所凸显出来的“非传统安全因素”：气候危机、环境危机、恐怖主义、公共卫生危机，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能够独立应对。这些问题，是全球化所释放出来的，也只有全球化能够解决。
市场、技术、互联网，过去三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世界、人类是一个整体。一个人、一个社区、一个国家“生病”，环球同此凉热，蝴蝶效应比任何时代都要更加真实。
撕裂不解决问题，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并不是全球化自身陷入了困境，而是全球化的方法陷入了困境。所需要的并不是消灭它，而是如何建设一个更加公平、正义与可持续的全球化。
我们并不生活在科幻世界中，但人类的憧憬从来都是相似的。就像《星际穿越》的结尾，人类共同建立起一个宜居的世界，才是所有人共同的出路。
设计 赵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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