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条》:一篇物理学论文的影像表演
注:本文有剧透,但不影响欣赏电影
去看《信条》前,它的“难懂”已经闻名全球了。建议观众观影可前先把电影中涉及到的物理学理论和假想了解一下(比如熵、祖父悖论、平行时空),对于看电影还是大有帮助。第一遍能够大概看懂电影在讲些什么,第二遍就可以更认真地观察电影中出现的种种的细节。毕竟第一遍要完全看懂《信条》,对谁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信条》海报
但也不必有太大压力。《信条》有一个平稳易懂的开局,甚至说前75分钟有些微微的冗长和无聊,直到出现那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追车动作戏。诺兰是玩转类型片的高手,他的电影总是多种类型元素的融合,具有很强的商业性。譬如《盗梦空间》,科幻外壳底下是好莱坞传统的怪盗电影;《信条》亦然,科幻包裹着好莱坞传统的特工片的内核。诺兰在采访中也将《信条》定义为特工片
前90分钟,基本就是按特工片的类型走:主人公获得了一个任务,然后飞往世界各地执行这个任务,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获得一个搭档,与搭档并肩前行,解开了谜团又出现了一些谜团……直到最终任务完成。约翰·大卫·华盛顿饰演男主角
但从电影一开始,《信条》就埋下科幻的引子,只不过在最后一小时才彻底引爆——观众才发现,不爆则矣,一爆就是核弹级别的,信息量爆棚,这里暂且不表。从科幻片角度看,《信条》是硬科幻作品,它是以物理学的概念来包装故事,以物理学的学说为根基,对世界的样子进行自洽的假想和推演。“熵”是理解《信条》一个很核心的概念,它的物理意义是体系混乱程度的度量。正常的自然规律下,事物遵循的是“熵增”原理,即粒子从有序向着无序发展。比如常温下一个面包只会从新鲜到腐烂,而不会反过来。但《信条》在科学基础上假想了“逆熵”这一情形,在一个“逆熵”的时空中,这里的时间规律不是从有序到无序、从过去到未来,而是从无序到有序、从未来到过去,面包从腐烂变成新鲜,飞去出的子弹按原轨迹回到弹匣。
逆熵的子弹
《信条》中,一个人通过时间机器可以进入一个“逆熵”状态,不断倒回到过去。通俗地理解,《信条》隶属于科幻电影中很大的一个分支:时间旅行。《信条》的故事底本是一个特工通过时间旅行执行任务,有人想要借助时间旅行毁灭世界,主人公所隶属的TENET肩负拯救世界的使命。只不过有了逆熵的设定,《信条》中的时间旅行与以往我们所熟悉的时间旅行电影有所不同。常见的时间旅行叙事主要是这两种,一种是《十二猴子》(1995)、《环形使者》(2012)、《前目的地》(2014)等的环形叙事,主人公进入时间的河流,回到过去想要逆转未来,却发现“The future is history”(《十二猴子》),无论几次重回过去,时间的河流不可逆转。另外一种是《时空线索》(2007)、《源代码》(2011)、《明日边缘》(2014)这一类型的,时间呈分岔式,主人公回到过去就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相对而言,这两种时间旅行都较好理解,因为无论主人公第几次回到过去,过去时空的运行规则与当下一模一样,无论是主人公还是观众都不会有接受上的难度。
《信条》与它们截然不同。它的时间旅行是基于逆熵,这就包涵了至少两个层面的不同。第一个层面,逆熵世界的运行规则与当下的世界是反着来的,人是逆着走,车是倒着开,打架动作是反着来,时间往回流,果成了因。当主人公经由时间机器进入逆熵状态,他的行为仍然是正向,但整个世界在倒流。这形成强烈的陌生化效应,不仅电影中的主人公感到懵逼,观众也是头一回在电影中看到如此奇观。
轮船倒行,波浪从有到无
第二个层面,就是逆转时间的逻辑。以往的时间穿越电影对此大多语焉不详或者简单带过,创作者并未把它当做一个“问题”来深究。于是你看《明日边缘》中阿汤哥饰演的凯奇少校倏忽地就回到了过去。但《信条》中,怎么回到过去、想要回到过去哪一个点背后,有一套相当复杂、缜密又严谨的逻辑体系。电影中的时间机器,有红、蓝两边,中间隔着透明玻璃。红进蓝出,是从熵增进入逆熵,时间逆流;蓝进红出,是从逆熵进入熵增,时间正向流动。
时间机器也不能让你想回到过去哪个点就回到哪一个点。举一个容易理解的例子。今天下午三点你参加了一场考试,下午五点结束,但你失利了,只考了60分,你事后知道了答案,想考个100分。现在是下午五点,你想回到两个小时前,也即下午三点重新考试。你从时间机器进入逆熵状态,不是一下子回到两个小时前,而是你得老老实实跟着时间倒流两个小时,这时你看到的世界也是反着来的,你得戴上特殊口罩才能呼吸。倒流两个小时后,你再从时间机器的蓝门穿过红门,进入熵增状态,你就回到了下午三点,世界的运行是常态化的,你开始“第二次”考试。
《信条》搞晕观众的地方来了:当未来的你回到两个小时前,此时的世界里有几个你?
两个。一个是过去的你,正在完成只有60分的答卷,一个是未来的你,正在第二次完成100分的答卷。而两个小时后,那个只考了60分的过去的你就会消失,因为那个过去的你正在经历着那个考100分的你所经历的:第二次考试,以及之后的一切。
所以考60分的你和考100分的你,是可能相遇的。这就是为何《信条》会出现两个主人公相互打架的情形,因为过去的主人公并不知道未来的主人公重返过去。
对于时间别具一格地操作,构成了《信条》叙事上的多重复杂性:它有正叙,有倒叙,并且正叙与倒叙还可以汇合,从而实现“时间钳形行动”。即,让过去的你和未来的你抵达同一个时间点,完成同一个任务,从而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电影中,男主角和大反派都运用了“时间钳形行动”。电影最后的重头戏加州鹰山大战,“时间钳形行动”被运用到了登峰造极,有多条叙事线、不同的人处于不同时间状态里,甚至同一个人也拥有多种时间状态。要厘清每一条线索恐怕得三刷四刷。
通过时间钳形行动,炸楼
以后评选高智商烧脑电影,《信条》如果自居第二,也鲜少有电影敢自称第一,它俨然是一篇物理学论文的影像表演。如此烧脑,也注定了它会将很大一部分观众拒之门外,影评人也不见得都喜欢。因为《信条》还是挺概念化的,电影的主要精力是以故事还原这个概念本身,所以电影虽然辗转三大洲七个国家拍摄,但它们也都沦为背景;部分人物也只是概念的道具,情感动机相对欠缺。《信条》中比较立体的人物,一个是肯尼思·布拉纳饰演的大反派,他有相对完整的弧光。
肯尼思·布拉纳饰演的反派
另一个是罗伯特·帕丁森饰演的Neil。电影的前130分钟观众只是觉得他很帅,最后时刻的“牺牲”,以及秘密的揭晓(他就是大反派的儿子),让这个角色有了相当动人的高光时刻。时间旅行题材多多少少都有强烈的宿命色彩,但Neil的英雄主义举动让故事有了崇高的升华。Neil既是推巨石的西西弗斯,也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罗伯特·帕丁森饰演的Neil太圈粉了
《信条》会有两极化的评价。但哪怕电影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它都瑕不掩瑜。这倒不是夸张无脑的“诺吹”的说法。因为诺兰的电影拓宽了电影想象力的边界,以及电影表现想象力的边界。电影是想象力的艺术。想象力是原创力,也是创新能力。通过杰出电影人的心灵想象和艺术虚构,电影可以带着观众做梦——原来还有这样的梦,原来梦还可以这样做。虽然都是时间旅行,但诺兰的讲法别无分店。电影也是视觉的艺术。在特效技术愈发成熟的前提下,电影视觉面临的困境,不是技术做不出电影人所设想的图景,而是技术做得到但电影人想不出,作为视觉艺术奇葩的电影的光晕效应在消失。相形之下,诺兰的电影视觉总能给观众带来惊喜。逆熵状态下的动作戏,多是前所未见的。
预告片中的一些动作戏
就像电影中的一句台词说的,“不要试图理解它,感受它。”不必因为诺兰的电影难懂而畏惧它,即便你看不太明白电影在讲些什么,你也可以在影院里感受它——感受它爆炸的想象力,感受它炫目的视觉奇观,感受电影带给你的另外一种可能。(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新闻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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