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日本特摄痴狂的90后们：你都多大了 怎么还玩奥特曼？
采访并文 | 杜梨
编辑 | 刘成硕
在中国，有大约数十万喜爱以奥特曼、假面骑士、超级战队等日本特摄片的粉丝。特摄片意为特殊摄影，大多以真人和特效相结合，讲述英雄与怪物战斗的系列电视剧和电影。1954年日本的东宝株式会社横空推出怪兽特摄电影《哥斯拉》后，深深地影响了西方电影包括斯皮尔伯格、蒂姆·伯顿等大师。
第一部《哥斯拉》的特摄支持圆谷英二随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将《奥特曼》系列带到了世界上，广受好评。1993年上海东方电视台第一次将《奥特曼》系列引进了中国，从此日本特摄给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孩子开创了魔幻的想象世界，以光怪陆离的设定和剧情圈了大批粉丝。
这其中，就有为特摄周边衍生品痴狂的90后青年们。
2019 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在天津自家的工作室中，20岁的魔幻龙打开抖音直播，把前不久从日本带回的手办超合金魂大兽神从包装盒里拿出来，介绍过玩具后，他把盒子扔到地上，镜头对准玩具盒，配上二手玫瑰乐队《疯狂外星人》的主题曲，跳过去把硬挺的盒子跺扁。
魔幻龙的工作室
随即，直播弹幕里传来一片哀嚎：“大神你不要可以给我！”“我酸了！太壕了！”“盒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它！”
那款超合金魂大兽神国内市场价值大概为1800元人民币，而被魔幻龙踩瘪的盒子价值大概值200元。
在普通人看来，玩具的包装盒仅仅是一个纸盒。但在大部分玩具玩家看来，玩具包装盒是玩具收藏的重要组成，有人严格地要求盒子必须保持“八角尖尖”，不能有丝毫压扁或边角损耗的状况。在二手交易市场上，同样的玩具，有盒的比无盒的贵100-300元不等，价格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水涨船高。魔幻龙因为毁掉了无数个玩具盒子，其总价值难以估量，而被特摄圈称为“毁盒狂魔”。
魔幻龙看着屏幕上的哀鸣，眯起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笑，头发滑下来遮住了他半张尖脸，他用被漆染成银色的手捡起盒子扔进了垃圾桶。这只是他从日本带回来的100多件玩具中的一件。他说自己是一个被玩具盒困扰的玩家，“我家的玩具实在太多了，如果把盒子都留着的话，那么我只能睡到屋外。我在乎的是玩具本身，盒子只能用来踹着玩儿。”
魔幻龙
曾有不少人提出过收购魔幻龙的玩具盒，他一一拒绝。理由是，有些居心不良的倒爷拿正版玩具盒去包装盗版或散装玩具，以次充好，牟取暴利。出于对特摄的热爱，魔幻龙坚决杜绝这些事情的发生。
魔幻龙喜欢在各种购物网站大量购买喜爱的玩具，他从不讲价。14岁那年，魔幻龙的父母给了他一套两室一厅，魔幻龙把这套房子开发成了他的模玩工作室，在里面做道具和模型，同时可以赚些外快。现在，这套房子里也塞满了大量的手办和模型，还多了两只猫。目前魔幻龙收集的有：假面骑士的cs腰带，csm腰带，dx机器人变身器腰带周边，shf1/12，rah1/6，1/6头像，超合金魂，高达pb限定基本的80%以上，这些玩具的价值难以估量，他也并不在乎其背后的价格或者升值空间，“反正我的玩具基本上只进不出。”
和还在上大学的魔幻龙不同，热爱特摄的颜夜已经兼职加工作5年了，但他的心思却不在收玩具上。
颜夜今年23岁，皮肤白皙，眼睛黑白分明，五官干净利落。他的专业是机电一体化，在分配实习时就做过系统录入，维修工，操作工，小型化叉车的司机，兼职做过儿童游乐设施的教练和安全员，餐厅的服务员和公司的保安等等。正式毕业后，他在天津市总医院、南开医院等医院都做过系统录入等工作，目前在天津一家医院里做仓库管理员。
此刻他穿着无菌隔离服，快步地推着车经过医院的走廊，配送医疗器械、无菌物和医疗耗材去跟一台手术。进了手术室，他向实习医生们讲解医疗器械使用规则和注意事项。介绍完产品后，他走到隔离室里，沉默地和其他指导医生站在一起观看手术进程，无影灯打下来，主刀医生和护士开始忙碌。
手术很顺利，他带着设备离开手术室回到仓库整理库存，一转手术室的严肃气氛，几个同事都笑着问他今天的手术怎么样。今天不忙，颜夜琢磨着，可以早点下班回去做特摄的铠甲。白天他在医院忙着整理库存、清点盘货，夜晚他回到家中，继续进行二次元和特摄方面的道具制作，比如奥特曼的武器、假面骑士的铠甲、动漫《Overlord》主角的骨头王装扮等等。
颜夜
大部分夜晚，他都在制作客人的订单，只有极少数闲暇时间，才有精力去做一些能发挥自身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作品。最近，他就带着自己原创的怪兽宝宝——以奥特曼系列中一些著名怪兽为原型创造出的幼年怪兽，参加了捷德奥特曼的天津见面会，怀抱着怪兽宝宝与捷德奥特曼合影。
在周围喜欢特摄的同好看来，颜夜工作时穿上白大褂，和《假面骑士Ex-Aid》里面那些主业是医生的骑士不谋而合。颜夜则强调，仓库管理员和道具师都是他的正经职业，两者他都会认真地对待。在这两个职业之外，空闲时间他还会应朋友的邀请去剧组做临时场务和群众演员。最早时，他在电视剧《闪光少女》里扮演过蜘蛛侠；最近一次高曝光的正面亮相，是在电视剧《老酒馆》里扮演出场不多时就被击毙的悍匪，杀青后，演员刘桦评价他，“不适合演悍匪，太细皮嫩肉。”
这位“细皮嫩肉”的青年，实际上却是个沉稳的完美主义者。在漫展结束后，他把他的怪兽宝宝都随手送了出去。自从做道具开始，能让他觉得完全满意的作品很少，对于不满意的作品，即使是接的商业订单，他也会免费白送。
颜夜接的假面骑士Wizard成品
雷欧吧的老吧主凤源向网上传了几张他做的Xplus系列雷欧树脂修复的重涂，原本崭新的红色雷欧树脂雕像在他的手中被还原成了在《雷欧奥特曼》一剧中雷欧激斗的灰尘姿态，雷欧的四肢都被涂上用来做旧的土色，身体细节处也加上了一定的阴影，映衬出些许昭和时代的历史感。再往下翻，是他去年喷涂的《雷欧奥特曼》第13话里出现的宇宙人巴依布星人，这款宇宙人是从日本的べらねどん工房购买的GK白模，白模需要玩家自己动手打磨，拼装、喷涂颜色等。
在特摄玩具收藏圈中，由于树脂雕像的高复杂度能将细节表现得比较完美，因此在数量上也有限定，比一般PVC材料的手办要昂贵许多。很多日本的工房都提供给玩家半成品树脂GK白模，GK白模看其做工、人气和大小，一般一款从500元-2000多元人民币不等。
凤源把模型展示柜和工作室都设立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喷漆有毒，他采用了专业的双筒排风。他依照着剧中的样子，凭着自己给巴依布的眼睛上涂上调制好的蓝绿色，又给它的全身叠加阴影，局部调亮，做成渐变色。接着他按照说明书，绘制并剪裁了巴依布身上的塑料片，待整体颜色干燥后，用镊子夹着粘到它的耳边和胸前，固定住后再喷一层尘土色；为了让宇宙人雕像更加有质感，他买了场景制作材料，给它做了个地台，巴依布圆圆的脚周围堆着一些建筑碎石；雕像前面的名牌，也是他照着雷欧电视剧中的字体写好放上去的。在凤源的微博、闲鱼、贴吧、微信等平台上，这样的涂装雕像展示还有很多，凤源给每一个涂好的雕像都用单反拍了细节图，对网友的问询有求必应。除了自己赏玩，他也接一些关于喷涂的小生意，一单雕像白模代工，约1500元起。
凤源的收藏一角
凤源今年23岁，褐色的偏分卷发下是一双单眼皮眼睛，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而严肃。是雷欧奥特曼的重度爱好者。出于对日本特摄的热爱，从广州美院毕业后，他去日本继续攻读艺术硕士。《雷欧奥特曼》这部51集的电视剧他已经看了10遍，雷欧剧集中每只怪兽和宇宙人的名字他都能脱口而出，“别说是雷欧了，整个昭和时期的怪兽85%的名字我都报的出来。”在他家地下室靠墙的一排柜子中，摆着160多个雷欧奥特曼，包括雷欧剧集中出现过的大怪兽在内的扭蛋、手办、雕像、戏画等，60本左右奥特曼的书籍，300本左右的特摄类漫画。
从最初对雷欧的狂热搜集走到今天，他也有过倦怠期，长相雷同的雷欧，他们银色的鹰角、多边形黄眼睛和红色的身躯在他的柜子挤挤挨挨地占了大半个柜子， 他一度有些审美疲劳，放慢了自己收藏的步伐。有些玩家一旦失去兴趣就卖掉自己模型，但凤源坚决不卖自己任何一个雷欧模型。只不过现在，他有意识地进行选择，收藏更稀有的树脂雕像。
在中国，像凤源、魔幻龙这样随自己心意买玩具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能像魔幻龙一样从小被家长带着一起看特摄的人却不多。
“克塞号前来买菜！”今年已经46岁的魔幻龙父亲还喜欢把这句自改的《恐龙特急克塞号》台词挂在嘴边，他至今还是会看《变形金刚》的漫画，手中的变形金刚玩具G1系列接近全齐，MP系列出了基本就买，还有差不多集齐的邪神三部曲、电影系列、IDW和围城系列，堪称变形金刚系列玩具的骨灰级收藏者。
魔幻龙的父亲是70后，成长在80年代，当时中国刚刚开始引进日本和美国的早期动漫和特摄，比如《变形金刚》《恐龙特急克塞号》，英勇善战的时代战士和华丽的变形金刚都给他的父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时就开始沉迷于《变形金刚》，在百货大楼和劝业场各处买变形金刚，和朋友们一起交换着玩。由于他的父亲从来不扔心爱的玩具，在家中积攒的越来越多，成为了国内最早一批变形金刚玩具的收藏者。
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魔幻龙，几乎从小就是个“顽主”。幼年的魔幻龙看见爸爸的无数变形金刚玩具，他也嚷着想买喜欢的假面骑士和奥特曼玩具，他的父亲一边把那款idw日版大力神的盒子剪开，在如今行家看来至少可以卖100块钱，往里装了两袋食盐和杂货，放在了厨房架子上，一边笑着对魔幻龙说，“想要玩具的话，就拿奖状来换。”
为了得到更多的玩具，魔幻龙开始参加唱歌、跳舞等活动拿奖状去和父亲换玩具，到了小学，他开始学兵乓球，参加文艺演出，摄影，做军模等，他靠乒乓球获得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摄影拿了天津市一等奖。2004年《迪迦奥特曼》被引进中国，在全国范围内斩获了无数粉丝，一天下班后，他的父亲笑眯眯地给了他一套《迪迦奥特曼》的光盘，“拿去看，我听说现在小孩儿都看这个。”
《迪迦奥特曼》的流行促使魔幻龙第一次和周围的同学产生了共鸣。在此之前，他看《变形金刚》《恐龙战队》，周围的人都在看《喜羊羊和灰太狼》《果宝特攻》，他与他们无法交流，感到非常孤独，回到家也只有和父亲一起交流变形金刚。父亲为了让他更好地和同龄人玩耍，给他买了大量《迪迦奥特曼》的周边玩具，最重要的当然是迪迦奥特曼的变身器。
逐渐的，魔幻龙不再满足于只购买变身器，他更渴望真正能够穿上那身特摄英雄的皮套，变身成英雄。于是他开始上淘宝搜寻商家，却发现以奥之家为代表的特摄皮套实在太过昂贵，一套均价在2万以上；而其他的商家虽然相对便宜，但制作水平参差不齐，当时的魔幻龙已经开始学美术，他看着那做工比较粗糙、却卖出高价的铠甲和皮套，他想他可以做得更好。初三那年，魔幻龙经过剪裁，打磨和喷涂，亲手制作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假面骑士铠甲，并穿着这套铠甲去参加了天津市内的漫展，据他说，他应该是天津市第一个Cos（扮成）假面骑士的人。
颜夜的童年故事则有些不同。在幼儿园看过奥特曼后，家长带着颜夜去音像店里租了《哥斯拉》。看着看着，年幼的颜夜十分困惑，“这里为什么没有英雄呢？奥特曼去哪儿了？”
诚然，哥斯拉和奥特曼同属日本圆谷株式会社的得意之作，以哥斯拉为代表的怪兽特摄更是风靡全球。然而，在哥斯拉的世界观里，并没有类似于奥特曼一样巨大化的英雄来为人类承担灾难，一切都要靠人类自己来解决。在经济腾飞的世纪之交中，1999年谣传的世界毁灭并没有如约前来，人人处在新世纪的展望中，忙着下海挣钱，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人们很难想到类似于“反英雄”和“反乌托邦”的设定。
中国电视台大量引进日本的奥特曼系列，里面都是光明高大的英雄，很少出现“无英雄”的局面。哥斯拉摧毁东方明珠的逼真程度、电影的场景调度和拍摄手法、无英雄的设定都让颜夜震惊，他第一次觉得特摄中的黑暗的反派世界也很迷人，似乎心里种下了什么东西。
小学时，颜夜的家里出了些变故。与此同时《迪迦奥特曼》逐渐风靡全国，当周围孩子手里拿着剧中的飞燕一号和飞燕二号在班上兴奋地炫耀，班上的胖男孩拿出迪迦的变身器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眉毛飞起来，“你不是喜欢奥特曼吗？怎么你连个玩具都没有？”
当时颜夜家里没有电脑，平时只有寒暑假才能看一两眼电视，或者去亲戚家上网看两集《迪迦奥特曼》。这部只有52集的特摄剧，颜夜断断续续看了三年才看完。直到初二，家里开通了网络，他才去上网大量搜集了关于特摄的电视剧和周边消息，寒暑假天天泡在特摄剧和论坛上，也从中结识了不少热爱特摄和二次元的朋友。他看着那些在他眼前炫耀的同学，抿了抿嘴唇，对他来说那似乎是一次宣誓，“我以后会去制作奥特曼道具的。”
几年后，颜夜去朋友的动漫周边店里帮忙，偶尔帮对方做一些高达的模型，当时店里希望出一个全手工制作的钢铁侠铠甲，代表小店去参加天津的漫展。在朋友的指导下，他花了两周做出了一整套钢铁侠铠甲穿在身上。到了漫展后才发现，全场只有他和另一个自制的高达机甲两个重甲装备，两人一下成为了焦点。那位高达机甲迈着缓慢的步伐向他走来，伸出手臂与他对打，机甲相撞的一瞬间，颜夜在头盔后面有了久违的笑意，他想，征途就要开始了。
凤源和颜夜一样都喜欢怪兽，颜夜倾向于自己亲手制作怪兽的头盔和铠甲，而凤源则注重于给怪兽做各种各样的上色、涂装和手雕，这条路蛰伏在他心里很久，也与童年的启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凤源的爷爷是裁缝，父亲是建筑设计师，爷俩都很喜欢画画。凤源三四岁时，爷爷带他一起画画，凤源用针管笔描完动物以后，爷爷再给画上色。随着凤源慢慢熟练，他也开始试着上色，起先是普通的水彩笔，再后来是用毛笔上色。早年培养出对动物的美觉后，凤源便特别喜欢看特摄片和科幻剧，里面形形色色的怪兽在他看来，是对现实的一种奇幻跨越，它们看似粗糙庞大的身躯散发着独特的美感，其后隐藏着关于外星人的阴谋、人类的欲望和恐惧都让他迷恋。
凤源的创作手绘
父亲看凤源如此喜欢画画和特摄片，也有意培养他的艺术天赋，每周带他去商场买奥特曼的VCD和玩具，其他奥特曼的碟片都是散碟，只有雷欧的买了一套。《雷欧奥特曼》以硬核著称，与其他奥特曼不同的地方在于，其中的真实武打部分占了很大比例，其中的“雷欧飞踢”也被广大奥迷奉为经典。其主角凤源的演员在训练时几乎不用替身，导演甚至为了表现训练中的残酷，让赛文在沙漠中开着一辆实际上刹车失灵的车去撞他，凤源一面跑一面大声制止的场景都是演员的真实呈现。这些都让凤源坐在电视机前流连忘返。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心智逐渐成长，凤源淡忘了总被众人称之为“小孩儿才看的”奥特曼。转折发生在凤源上大二那年，一日他在网上看见奥特曼50周年纪念日，记忆突然闪回了幼年时坐在电视机前看雷欧飞踢的情景。十几年的空白过去，他竟然有些懊悔，为什么当初的热爱没有坚持下来呢？
就像一部讲述特摄宅的日剧《特摄gagaga》中所说，忘记了不要紧，日后也许会想起来的。凤源的奥特曼情节在那刻复燃，他不仅上网重新看了当年的特摄剧，同时上各大论坛、贴吧、电商、二手和外网等平台，去搜集大量的雷欧玩具和模型。怀揣着把雷欧的所有周边都集齐的想法，他从最基础的塑料软胶玩具起步，经常熬夜泡在贴吧和交流群里结交同好。雷欧的年代较为久远，很多模型已经绝版，被炒出高价，凤源有时便会在国际的二手平台上寻找好价，或托各种关系去日本当地购买。有次，他甚至在雅虎上找到了一套雷欧的录像带，不惜高额拍下，运回了国。
为了不委屈到手的雷欧，他从大学宿舍搬了出去，租了套房子，买了模型柜，专门摆放雷欧。一次在贴吧里，他突然看见了别人上传的GK白模大怪兽，童年对动物和怪兽的喜爱被再次激活，只有英雄的柜子是不完整的，他开始四处打听GK白模大怪兽。
原来这种怪兽大多都是由日本当地的私人工房进行制作，每年在日本有两次展会，模型师们会摆出自己做出的怪兽模型，以供玩家赏玩购买，一般不在海外进行销售。凤源看到那些精致的怪兽模型，拜托在日本留学的朋友给模型师写邮件，表达了购买的意愿。通过层层关系和海关运输，第一只GK白模怪兽终于来到了他的手里。凭着专业的美感训练，他给怪兽涂好了颜色，又拜托朋友发了图给模型师，和模型师交流颜色和经验。
“哎你天天玩那些玩具有什么用，连个手机都换不起吧。你看见我这新手机了吗？打游戏速度特快！”班里的男生穿着新的运动衣，脚踩着被市场炒到上千的AJ篮球鞋，特意在女生面前提高了声调对魔幻龙说，轻蔑的表情一闪而过。
魔幻龙呵呵笑了两声，他的手机是家人充话费送的，市场价1000元左右，平时穿着除了日本买的正版奥特曼队员服装，就是些普通的衣服。6年过去，魔幻龙做手工和道具的技术日益精进，除去给自己做假面骑士等特摄类的铠甲，平时也会在闲鱼上甩卖他手作的铠甲或皮套，一套大概1500元左右。他用赚到的钱给父母买礼物，供自己去日本游玩，买更多的玩具。
为了弥补对特摄玩具的缺憾，除了平时兼职或上班，颜夜大部分时间浸泡在工作室里，赶工做道具，去还自己童年的债。工作室是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合租的，大家经常为了漫展和订单，聚在一起赶道具。
一个闷热潮湿的暑假，颜夜接了一个急单，对方让他三天之内赶出一把剧中成人版尺寸的欧布奥特曼的圣剑，好赶去参加欧布奥特曼的见面会，期间发了十多条信息催促和询问。颜夜从构图、修整图版，剪裁、雕刻就用了一天时间，赶出了雏形；第二天，他开始打磨材质处理表面，忙到深夜刚要躺下，窗外的瓢泼大雨浇了下来。颜夜的心沉了一半，还有一天时间，喷漆能干吗？
宝剑的漆量很大，每喷一遍漆，他都要至少等3个小时，漆才能完全干透，然后再补上一层漆。喷漆有毒，颜夜戴着防毒面具，喷完之后，又把风扇拧到最大在一边吹。刺鼻的味道透过防毒面具令人头昏脑胀，颜夜偶尔去阳台上透口气，再回来继续制作其他订单。最后一遍喷漆喷过，已经接近凌晨，他睡到早晨8点，又赶忙把宝剑小心翼翼地带去现场。
对方看到之后很激动，连忙拿起宝剑做了几个剧中的姿态，他在一边叮嘱了些注意事项，在那种氛围的感染下，连日来睡眠不足造成的头疼也好了些。那一单他只收了对方350元，远远低于市场手作道具的价格，“我周围的朋友都差不多是那种揭不开锅的类型，我也会根据顾客的条件和要求进行很多考量，价格非常随性。”
三年前，凤源对圈子还怀揣着一腔热血。一次，他在闲鱼上展出模型时，曾经遇到过一个人软磨硬泡地来加他好友，非要购买他的模型，他拒绝了对方。不久他却看见对方在闲鱼上挂出了同样的东西进行高价售卖，不由得心生疑窦，既然他有这些模型，为什么还来向我买呢？他尝试着去询问对方，却被对方拉黑。随即，对方挂了5个小号过来骂他，每一个小号的言语都不堪入目，每当他回复，对方就拉黑并转移到另一个小号。
当凤源去询问周围朋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和他的朋友套瓷，低价购买朋友的正版模型，却转手在闲鱼上挂出了高价，不仅如此，对方还把正版和山寨玩具混着往外卖，这让他的卖家评价两极分化。有的老手受骗后去评价里明示，有些不明所以的新人上当以后还会感谢他，从那一刻开始，凤源就发誓要把这个骗子逐出圈子，刚好特摄圈子里有其他人也与此人有过纠纷，他们就一起去闲鱼举报了对方，让对方的几个号码一起被永久封禁。
凤源说，特摄的玩具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在成年人的圈子里，涉及到金钱、声誉、私欲等，都可能会吵起来。而在颜夜看来，特摄圈分为明与暗两个世界，而现在大家都争抢着想去穿英雄的皮套，成为漫展和抖音上瞩目的焦点。但很少有人却真正具备英雄的品质，有时还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让不明真相的旁人产生“英雄”怎么会去做坏事的幻灭感，反而会降低大众对特摄的好感。
颜夜决定，他要制作更多怪兽的铠甲，这个世界上只有英雄是不够的，毕竟，怪兽才是生活的本质。
本文摘自镜相栏目最新非虚构作品集《恍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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