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2020年了 咋还有人讨论《色 戒》是不是假戏真做
原创 川岛小周 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现在是2020年，居然还有人在讨论2007年的《色，戒》。讨论什么呢？床戏是不是真做。
13年过去了，《色，戒》仍然是（硬）盘中餐，顶级盛宴那种，寂寞の青年的力比多永动机。
不定期开展“《色，戒》是否假戏真做”的主题学术讨论，已经与P站的科学入门之路一起成为当代青年的必修成人礼。
看这兴致勃勃的势头，到底《色，戒》有多少色色的场面呢？
掐表算算，几场床戏加起来不到9分钟，全片158分钟20秒，四舍五入占比才6%，相比之下，从头到尾的毛片儿不是更香吗？
难道大家都馋梁朝伟的臀？汤唯的舌头？还是那几下皮带抽打的啪啪声？
他们的讨论有多热火朝天呢？
有人独家传授降速秘笈，有理有据论证是打真军，还挺沾沾自喜。
有人混剪这几分钟的床戏传到P站。
有人图文并茂、津津有味地解析。过于跑偏的划重点让这部电影获得了不相称的毛片名声。
这种感觉特别让人难受。就像一个游客来到了乌菲兹美术馆，走到了《维纳斯的诞生》面前，然后滋了口烟，特别意气风发地说：“呦嘿，这，一看就A罩杯”。
特别猥琐，特别无聊，特别铁憨憨。
作为拿过威尼斯金狮奖的7部华语电影之一，《色，戒》称得上伟大。拿这个艺术品冲冲冲就完事，那将会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损失。
退一万步讲，这几场床戏也是A级国际电影节的水平，不是av水平。所以我们今天好好讲讲《色，戒》的牛逼之处。
床，是爱欲的修罗场。
电影其实有四场床戏，不过跟梁润生的就是一次被逼上刑场的牺牲，没什么好说的。重点当然放在易先生和王佳芝的三场。
很多人笼统地说这些情欲戏就是俩字“压抑”，no，no，no，三场戏渐次递进，非常有层次感。
第一场床戏的主题是恐惧。
这场戏露点最少，却是全片最有争议的。
意外的是，这么有冲击力的戏码不是李安想出来的，而是伟仔的想法。2007年在威尼斯电影节的对谈上，梁朝伟说，按照自己的理解是，易先生感觉王佳芝变了，所以很愤怒。
不过，这场sm大战放到全片来看，我们看到更多是恐惧。
恐惧，是人类最原始、最深层的情绪。
三年前，易先生和王佳芝在浅水湾烛光晚餐的时候，易先生非常不屑地谈道，他身边的权贵嘴上说着千秋万代，心里其实都是恐惧。
三年后，面对突然回来的王佳芝，易先生感到快慰，同时也感到恐惧。
这时易先生已经是特务头子，每天刀锋舔血，在枪口下游走，与王佳芝调情理应是玩女人的日常而已。但这个女人让他有一种危险的失控感，所以易先生的突然施暴更像一种本能的自卫行为。
转过头来看趴着的王佳芝，她恐惧吗？
见仁见智吧。我看她那坚定的眼神根本没有在怕的，而且最后还鬼魅地一笑，更凸显易先生怕得在理。
第二场床戏的主题是沉沦。
拉康有言：“虽然欲望总是他者的欲望，但欲望作为存在之匮乏根本上是无法满足的。”
意思是说，欲望永远正在进行时，没有完成时。
一般来说，男女主在窗前月下你侬我侬，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镜头就会十分及时地切到月亮，很委婉很浪漫，也很老土。
李安在这场戏也用了这样的象征套路，但他安排的是一条狼狗，赤裸裸地告诉你，欲望总是兽性的。
眼含悲哀
回过头来再看这次的肢体交缠，看起来是《华尔街之狼》式的肉欲放纵，但是应该还记得李安忍不住在《喜宴》里讲的一句箴言：
根据牛顿第三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欲望越是压抑，就爆发得越猛。不要笑，体位难度越大，就越说明两颗灵魂欲海难填。
最后镜头反复切换他们贤者时间的眼神，就好比捕兽笼在两头待毙的野兽头顶晃荡。
第三场床戏的主题是痛苦。
张阿姨在小说《色，戒》里写：“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
电影没有出现这句话，但意思十分到位。几次颠鸾倒凤让易先生顺利入驻王佳芝的心。
她蛮可以趁着易先生不防备拔枪把他脑袋给崩了，也可以一个枕头把他闷死，但她舍不得。
她犹豫了，这就是痛苦。
她痛苦了，这就是爱。
这是莎士比亚级别的戏剧冲突，哈姆·雷特式的延宕，“to be or not to be”的人类命题。
三场戏步步为营，把情欲深渊挖到底，甚至导演李安也掉进坑里：
“针对情欲戏，我觉得很对不起梁朝伟和汤唯，因为他俩的角色代表了人内心深处两个分裂的自己，我借用了他俩的身体在床上自己和自己打了一架。我曾向武术指导袁和平请教运用到情欲戏，想床戏武拍的，看到底谁能打得过谁。演员拍到一半难分伯仲，我就会停下崩溃大哭，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两半。”
除了A级情欲戏，《色，戒》还有大量的A级细节，用显微镜拉片都拉不完。
麻将戏、戒指之类的很多人讲过了，我讲一些没几个人提到的知识点。
比如王佳芝的妆容，仔细看她第一次“演”麦太太的时候，脸上的妆仍然是舞台妆效，这说明了他们作为学生的某种游戏态度（确实一开始只有邝裕民在认真革汉奸的命，只是后来都玩脱了）。
演话剧的妆效
第一次“演”麦太太的妆效
三年后王佳芝再出现的时候，妆容变得特别魅惑，上挑的细柳眉，姨妈色口红，特别有攻击性。因为她已经是真正的特务，目的感极强，就是钩住易先生这条大鱼。
又比如易先生的西装，易先生大部分时候都穿西装。之前都穿的是平驳领，普普通通，西装最常见最老成的款式。
后来跟王佳芝去做衣服，佳芝说新一点的领子“做得蛮好”，其实就是枪驳领，时尚，有设计感。之后易先生一直都穿枪驳领。
这款领子在小李子演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多次出现，就是很骚。
特别骚
这就跟易先生色厉内荏的人设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
我没有瞎说，因为后面出镜的西装全都是枪驳领，尤其是跟之前平驳领一样的条纹面料也是枪驳领。所以才认为这是有意的细节安排，类似定情信物。
再比如，第二场床戏之前，王佳芝说：“我恨你。”易先生突然摸胸说：“三年前不是这样的。”
这句突兀的台词不是说三年前他们不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根据原著，这是在说王佳芝突然从飞机场变得波涛汹涌。
看得出来故意整得比王力宏还飞机场
我非常努力地截出S型的感觉了
可惜汤唯本人不够，所以很少人看得出来这是李安忠于原著对易先生好这一口儿的描写。飞机场是张阿姨心中永远的痛，这么写的用意大概也是讽刺男人。
最后滚动的演职员表也有知识点。很多人误会“光替”这一栏是裸替的意思，其实是“打光替身”。因为调试灯光的过程非常麻烦，不太可能让演员一直站在原地，所以会有替身试光。
动用这么多个光替，感受到李安对影片视觉效果的变态级要求了吗？
品一品特别刁钻的光影调度：
《色，戒》拿了当年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摄影奖，实至名归。
连演职员表都值得拉片细品，《色，戒》的精致程度堪比八心八箭的鸽子蛋。
细节做到这种程度就特别容易让人走火入魔。电影里镜头特别多的外景静安寺路，搭了三四个月，花了1000多万，把周星驰拍《功夫》搭的猪笼城寨改成洋气的上海租界。
就连有轨电车也是一比一复刻。
这么奢侈的外景，拍《海上花》只能内景拍摄的侯孝贤心里一万个
汤唯说走进片场就跟穿越了一样，而汤唯演这个角色也无异于一次魂穿。
早在2000年，李安就成功让章子怡以玉娇龙的角色闯进好莱坞。2007年，李安筹备《色，戒》的时候，章子怡有争取过王佳芝的角色。
但敏锐的人们肯定也跟李安一样想到，所有人都是玉娇龙的工具人，又傲又冷的子怡姐怎么可能演又纯又欲的王佳芝？
试问谁不心甘情愿做玉娇龙的工具人
演艺履历几乎空白的汤唯能被相中，还是李安的眼光毒辣：“当我一看到她，就觉得这个故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如果有一个人叫“王佳芝”的话，长的就是她那个样子。”
为了不辜负华人之光李导演的期望，汤唯速成上海话、粤语、英语，同时麻将要打得优雅，旗袍要扭得风情。
《色，戒》给了汤唯一块极有分量的电影圈敲门砖、50万片酬、一个金马新人奖、无期限封杀令，以及几乎永远摆不脱的王佳芝滤镜，这是后话。
如果说汤唯是一张白纸，还比较好调教的话，那么演了24年戏的梁朝伟反而比较难搞。有经验是一回事，有模版又是另一回事。
《色，戒》里有一段是易先生晚餐后送王佳芝回家，走到门口，很简单。本来这场戏李安说好，cut。但梁朝伟主动要求NG，因为他说刚刚走路的感觉还是周慕云。
蛇形走步
演员的觉悟这么高，主要是因为李安拍戏特别折磨人。
比如王力宏从妓院跑出来，面露后悔的神色，这一路小跑不到10秒，NG了50多次。
又比如电影最后易先生独对空床，这里李安让伟仔狂哭、中哭、小哭、啜泣，最终采用了更符合东方美学的眼含泪光。
虽然李安脾气好，但温柔的压力最为致命。李安给演员压力，也给自己压力，还是因为《色，戒》太难拍了。
复盘一下，这部电影包含了政治敏感（特务）、道德敏感（情欲戏）、伦理敏感（婚外情）、文学敏感（容易冒犯张迷），我印象中另一部禁忌の元素集大成之作是《大开眼戒》。
拍一部G点密集的电影，紧张程度无异于扫雷。
敢动吗：）
10分天才+10分努力会有回报的。《色，戒》在威尼斯首映之后，所有观众都起立鼓掌十分钟，深沉严肃的威尼斯很少这么热烈。
李安不是第一次拿金狮，但这次更开心，7个导演组成的评审团评出来的金狮就是最有分量的认可。不过他还是觉得可惜，他希望梁朝伟或者汤唯能得到最佳主演，因为他们付出了很多。
威尼斯电影节有规定，电影获得金狮奖之后就不能再得主要奖项，因为金狮奖是对电影全方面的认可，是最高荣誉。
国师是当年的评审之一
张阿姨写《色，戒》只有两万多字，处处藏锋，很难读懂。有人说一开始李安不知道怎么拍，是读了更露骨更直白的《小团圆》之后才领悟到这种民国绝恋的精髓。这是真的瞎说，《小团圆》出版于2009年，比电影的拍摄晚了两年。
很多人把《小团圆》当成扩充版《色，戒》来读
所以还是李安天赋异禀，和张阿姨心意相通——
“男人是政治的动物，女人是情感的动物。如果说断背山是一段发生在天堂里的爱情，那色戒就是来自地狱的爱情。”
好了，讲了这么多。
如果到了2020，面对艺术珍品，有人还挠了挠油头，伸出脑袋，舔舔嘴唇，叼根烟，卡了口痰，咧着嘴说：“哎呦喂，我告诉你，色戒你看过没，绝对真做，百分百！”
您可以送上一个优雅而礼貌的微笑。
设计/视觉：YAN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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