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谱》导演董易：“套路”不一定是贬义的
2020年4月，绘梦动画出品的《百妖谱》上线B站播出，讲述桃都鬼医桃夭带着小和尚磨牙、小灰狐滚滚、蛇妖柳公子一起云游四方，治百种妖怪、述世间沧桑的故事。
“明明是老套路，第一个故事就泪目”“纵使人类复杂，难抵百妖单纯”……凭借唯美的水墨画风与细腻的情感表达，《百妖谱》很快成为国创区的热门番剧，目前追番人数已突破两百万、总播放量近6000万，甚至火到海外，还有泰国粉丝为卖安利自制泰语版预告片。
《百妖谱》海报
《百妖谱》导演董易刚满28岁，得益于国产动画近年的蓬勃发展，入行5年他已通过《妖怪名单》《狐妖小红娘》《理想禁区》等作品积累了不少作为导演、编剧的经验。“日本业界几乎要三四十岁才能执导动画，这样看其实我也还算新人。”年轻的他直言，从小看着京阿尼、皮克斯的佳作长大，自己在动画创作上的确还有点理想化的情结。
与原著作者裟椤双树的《降灵家族》《浮生物语》相比，《百妖谱》这一IP其实在名气上要稍逊一筹，但董易对此情有独钟：“以妖怪的视角诉说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人情冷暖，这份人情味是我更为看重的。”而当有的观众一看《百妖谱》在讲人类与妖怪的羁绊，就判定这不过是一个国风版的《夏目友人帐》，他也不太赞成：“无论是角色的气质，人物的感情以及故事讲述手法上，两作差异还是很大的，而且中日的文化和价值观在深层次上也有很多不同。”
《百妖谱》第一季即将收官。近日导演董易接受澎湃新闻专访，分享了本作带给他的收获与思考，也回应了网友对剧情删改、声优演绎上的一些争议。
《百妖谱》导演董易
【对话】澎湃新闻
：国风题材一直是绘梦擅长制作的，你也不是第一次执导这一类型的作品了，在你看来《百妖谱》在哪些方面实现了突破？董易：其实绘梦所擅长的题材不止国风。不过《百妖谱》作为一个国风IP，跟其他作品确实是有不同的一些地方。
《百妖谱》不是偏打斗或者走搞怪风的，也没讲主角以一己之力对抗反派、那种大冲突下的故事，虽然也是玄幻题材，但它以讲述日常为主，以妖怪的视角诉说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人情冷暖，这其实是我特别喜欢的，感觉更容易让观众有亲切感吧。
《百妖谱》“灰狐篇”剧照
比如“蜉蝣篇”希望大家对生活不要放弃希望，热爱生活和身边的人。“漱金篇”是希望大家珍惜眼前人，多尽孝道。第一个故事“灰狐篇”是关于惺惺相惜和报恩。我觉得《百妖谱》里的所有故事里都有某种人情温度存在，我把他们做出来是有意义的事。我希望大家能坐下来，安静地看完故事，然后心里留存温暖和感动，所以我们就做了《百妖谱》。
澎湃新闻：从这个角度来讲，目前制作的这些作品让你积累了哪些经验？
董易：这个问题还挺深奥的。当我22岁进入动画行业后，从《妖怪名单》《狐妖小红娘》再到《理想禁区》《百妖谱》，我每一部都在尝试，尝试镜头颜色演出、叙事节奏……每次都觉得自己拼尽了全力，但效果总是差一点点。
我看了很多日本和美国的动画作品，有一部《机器人瓦力》我真的特别喜欢，一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拍出这样的片子来。
我一开始会觉得，只要我的镜头用的很炫酷，镜头衔接很有技巧性，颜色运用很罕见，情绪渲染做得很到位，整个故事就会很好看，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发现那些非常厉害的作品，比如《机器人瓦力》，京阿尼的《CLANNAD》《冰果》等等，他们的镜头或者叙事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就是镜头运用特别流畅，演出衔接也特别好，这其实就是导演功力的体现了。还有这些作品里的文化底蕴，都是需要花非常多时间去学习的。
只有自己制作出一个作品后，再去跟那些优秀的作品比对，你才能得到非常微小的收获，日积月累它们就会变成养料，下一个作品的制作中你就会有所提升。但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定要去扎根到作品里，不断练习最根本的那些东西，我也还在修行中。
桃夭剧照
澎湃新闻：《百妖谱》讲述主角为妖与人医治疑难杂症、排忧解难的故事，它的剧情其实并不鲜见，也容易陷入套路，比如有的观众会说这就是国风版的《夏目友人帐》。在制作上你会怎样增添不一样的亮点？
董易：我觉得中国观众对于“套路”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呢？套路这个东西不一定就是贬义的，比如很多好莱坞大片其实都在讲超级英雄，但是如果导演能拍出想要展现的信念，那就不是套路。
《百妖谱》跟《夏目友人帐》是有相似之处，就是治愈感。但无论是角色的气质，人物的感情以及故事讲述手法上，差异还是很大。而且中日的文化和价值观，在深层次上也有很多不同，《百妖谱》的情感内核是我们更加熟悉的，用我们自己的妖怪、自己的角色去讲我们自己的故事，这就足够让《百妖谱》与众不同了。
创作时我也加入了非常多自己的理念，比如把原作里搞怪的部分基本全删掉了，着重突出我们中国人比较含蓄的、内敛的情感。有些观众发现删减了就挺不爽，但这是影视制作上必须要取舍的地方，取舍之后作品的中心会更加明确，也能更好地指引没有看过原著的观众。
澎湃新闻：不过没怎么了解过原著的观众，可能起初看到柳公子的部分会有一点点懵。
董易：是说柳公子的出现显得突兀吗？其实目前这样的处理我是有意而为之的，我比较喜欢先抛出一个角色，然后随着故事的推进再用事件、冲突和人物关系来完善他的背景和角色塑造。算是我个人的一种叙事风格吧。《百妖谱》动画的一个特色，就是调换顺序对于整个故事的叙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后续我们也会把这个故事整体的框架、设定讲得更加完整。
澎湃新闻：《百妖谱》是一个女性向作品，包括原著作者、漫画团队都比较偏向女性视角，作为一个男性动画导演，你觉得自己有哪些优势和劣势？
董易：像《狐妖小红娘》《百妖谱》这样需要拿捏感情线的作品我还是比较擅长的。其实我一直觉得感情线是影视剧当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怎样从叙事的角度把故事拍好，是非常凸显基本功的，我个人也比较重视抓基本功这一块。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动画导演是一项更需要天赋，还是后天努力的工作？
董易：我觉得是天赋。人生而不同，我接触过的朋友里，有的写手写不出那些小清新的文字，但能写搞笑的故事；也有的导演擅长拍动作戏大场景，但是对细腻的东西就不太懂。这些还是跟人天生的资质有关的，不过后天的培养也是需要的，比如多看剧、多观察生活、多与人交流，通过交流去感悟人与人之间细微的情感。
桃夭剧照
澎湃新闻：《百妖谱》启用了不少新人声优，他们的表演引发了一些争议，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董易：其实从我们得到的反馈来看，观众对《百妖谱》的配音评价大多还是正面的。 而且桃夭的配音演员赵双老师也并非新人。业内基本以五年以上的从业经历来定义是否为新人，赵双老师入行也早就超过了五年，只是之前缺乏配女主的经验。但无论从声线来说，还是声音的演绎方式来说，赵双老师的声音都让我觉得很有潜力。既能表达出一种飒爽气，关键的时刻能A的起来，同时也可以表现出稚气又不显做作。我个人觉得这些特质加在一起是很难得的。因此综合评估下来决定选择赵双老师担任女主角。
当然这次配音我们确实也启用了不少新人，但我个人觉得，我们也做到了准确选角。 比如说蜉蝣少女，考虑到这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天真少女角色，所以选择了不造作、没有配音腔、很邻家妹妹感觉的配音演员。作为导演，配音演员的资历和气质我会平衡考量，关键是合适。
澎湃新闻：过去你曾经提到，想要在满足商业需求的情况下也实现情怀，《百妖谱》有实现你的这一心愿吗？
董易：有。其实每一部作品我都在追求这两者的平衡，我对自己的作品的期待就是能让更多的观众体会到克制、内敛、含蓄的美感。我一般不会去在意流量，就好像《百妖谱》，也不一定是当下市场上最热门的IP，但是我觉得很有人情味的，我很喜欢。我们的文化产业还需要慢慢发酵，在观众心里埋下不同审美取向的种子。
澎湃新闻：《百妖谱》播出后，你有关注作品播出后的播放量、弹幕和评论吗？
董易：其实并不怎么看，因为《百妖谱》本来就是边做边播，每天都会非常忙，所以也无暇去关注其他的了。偶尔会有一些比较硬核的观众给我发私信，提出他们的意见与建议，我看到会觉得这些视点的开拓还挺好的。
澎湃新闻：有没有你能回忆的起来的这类私信？
董易：有。比如有观众问，为什么我们动画的音乐就只有那么几首？你看别的日本动画有三四十首BGM还能卖光碟呢。这个我也挺遗憾的，的确是现阶段不太容易解决的问题，之后我们会努力投入资金再去做。
比如有观众提出片子看下来有点平淡。这一块我也有做反思，是不是自己没有把人物情绪呈现到位？有没有办法能更加吸引观众往下看？
还比如有观众吐槽，剧里蜉蝣少女怎么突然就唱起了歌，有点突兀？然后我就会在心里预演，做成其他排布会有怎样的效果。蜉蝣少女这段我是希望不要刻意煽情，而是有一种悲伤的怜悯感在里面，所以没有把重点都放在片子的最后，算是一种平衡的处理。
澎湃新闻：目前《百妖谱》制作下来，有没有哪个章节无论是从剧情、情感表现或是制作上，让你感到最为满意？
董易：可能都差一点，还是差那么一口气。
作为导演我一直是比较严格的，我们公司的小伙伴也老说我太抠细节了，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作品跟那些完成度极高的日本动画相比，差的不只是一口、两口气。《百妖谱》这一季我自认已经做到了我的极限，但还是有很多想法受制于现实因素，留下了遗憾，希望在做第二季、第三季的时候能更加好地去优化吧。
澎湃新闻：其实近年国产动画数量和品质的增长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感觉观众会拿一些日漫美漫比较成熟的作品来和国产创作比较，习惯性地放低对国创的期待与评价，你会感觉观众对国产动画有点过于苛刻了吗？
董易：的确会有比较苛刻的观众，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一直以来观众受日本欧美作品影响很深，看多了那些再看国创总觉得这里那里会有不足，缺陷也是挺明显的。这些年国创发展肯定是越来越好了，但如果观众要求我们也做出一部受众度非常广，制作非常精良，故事也非常精彩的作品，那还是需要时间的。其实我觉得《灵笼》就很有那样的潜质，制作水准很高，可能观众还是比较吝啬于夸奖，你看《哪吒之魔童降世》都还是有很多人抨击它说它不好呢。所以还是调整好心态，专注创作本身，其他的少管（笑）。
澎湃新闻：同期的其他动画作品，你有关注吗？
董易：我有看《大理寺日志》，这个作品很有温度，每一个镜头、每一个演出我都很惊讶于它的设计。《望古神话·天选者》我也看了，做的也不错。日本的话，像是新一季的《辉夜大小姐》《昨日之歌》我都非常喜欢。
澎湃新闻：《百妖谱》收官后，有什么新作动态可以透露吗？
董易：当然是接着做第二季了，哈哈，我就跟《百妖谱》深度绑定了。
澎湃新闻：如果不受任何现实因素的约束，有机会让你操刀做一个原创作品，会是怎样的故事？
董易：我个人一直比较想做一个有关高考的校园题材，心里已经有了不少原创的点。当然它也跟我以往的片子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比如注重成长、注重人文，有很多的温情与正能量。
不过现在说这个可能为时过早，我还需要时间历练、打磨和沉淀，让自己眼界更开阔一点。我记得我入行时有位前辈跟我说，让我先做十年动画再考虑做想做的原创，现在已经过了5年，可能再过5年时机就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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