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男孩”纪录片:逃脱摇滚明星的宿命

澎湃新闻 2020-04-30 14:25 大字

亚当·霍洛维茨(Adam Horovitz)和麦克·戴蒙德(Mike Diamond)往布鲁克林国王剧场的大屏幕前一站,活像一场大型科技产品发布会的主持人。他们伪装成普普通通的中年白人成功人士,风度翩翩,幽默口才佳,观众背后的提字机仿若无物。若不是他们自己打趣,台下的中年观众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现场导演斯派克·琼斯(Spike Jones)通过二人的耳机坐镇,延迟播放的“crazyyyy shits”仿佛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笑话,穿越时空急急赶到。环顾四周,当年吞吐时髦口头禅的愚蠢青少年们已老。

抖掉中年中产的风衣,亚当·霍洛维茨花名Ad-Rock,麦克·戴蒙德以Mike D之名走江湖。他们一起长大,三人组的第三位成员亚当·雅赫(Adam Yauch)已被死神带走。从他离世的那一刻起,白人说唱组合“野兽男孩”(Beastie Boys)就不再存在。他们塑造的白人混蛋说唱青年的形象,消失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是他们一炮而红,壮观巡演,在加州豪宅挥金如土时,还是八年后回到纽约安定下来之后?

斯派克·琼斯执导的“野兽男孩”纪录片《野兽男孩的故事》(Beastie Boys Story)中,亚当和麦克在经过这一切之后成为成熟又智慧的前巨星——明星最好的归宿。他们仍然友谊深厚,彼此默契,视缺席的老友雅赫为乐队的粘合剂和灵魂人物、督促他们不断进步的挚友。讲述乐队30年历史时,他们仿佛站在深渊,把已经干瘪的青春人格渐次打捞,吹一口气赐予他们重生。

舞台上的摇滚明星必须尽职扮演自己的角色。一段时间过去后,一个角色的生命走到尽头,皮囊被丢弃,新的角色诞生,周而复始。现在,靠攒下的海量照片、MTV、采访和家庭录影带,三位“野兽男孩”扮演过的角色重又鲜活地出现在大屏幕上。亚当和麦克近乎慈祥又充满嘲讽,偶尔惆怅地讲述屏幕上三个青少年的往事,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麦克捏着嗓子模仿当年自己讲话的样子,亚当大摇大摆重回短暂的好莱坞电影时光。他们这样做时显得滑稽,台下观众笑着笑着就要流出眼泪。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影片/演讲的结构脱胎自他们的畅销书自传《Beastie Boys Book》,“彻底改变我们的歌曲”说了一首又一首。大屏幕上的往事和脱口秀般的演讲来回切换,往事滚滚。

“野兽男孩”年少成名,首专《Licensed to Ill》推出就卖爆,他们一夜之间成了麦当娜的巡演热场嘉宾。在自己的巡演上,他们被无数的演后派对和酒精湮没,重复摇滚明星宿命般的轮回。舞台上弹出的巨型生殖器和笼中舞女就像听了太多次的单曲,不仅失去当时聆听的愉悦,而且每当它们出现,三人都深深感到窒息,仿佛深陷一段禁锢的时间。永远无法醒来的美梦最终变成噩梦。

当伯乐罗素·西蒙斯(Russell Simmons)和大哥式的制作人瑞克·鲁宾(Rick Rubin)希望他们乘胜追击,继续硬核朋克+说唱的制胜风格时,“野兽男孩”缩了。从玩音乐的人,开创新风格的人,到真正的音乐人之间,有一道高高的门槛,很多人从来没能跨越。他们想跨过那道门槛,就必须独立地创作音乐。

三个人在好莱坞山租的豪宅没能长久,财务打来的无情电话通知他们账上余额不足。纽约男孩们被打回原形,开回破车,住回普通公寓。踢开豪宅的大衣橱,前屋主玛丽莲·格罗斯霍夫(Marilyn Grasshoff)七十年代的奇装异服仅在他们的影像中留下遗迹。那栋大屋的泳池上有座桥,雅赫每天早上扑通跳进泳池,游到伙伴的窗前喊他们起床干活。事情虽时过境迁,但录影带记下蔚蓝泳池中的青春。

因不爽事事被操控而与Def Jam撕毁合约后,“野兽男孩”被国会唱片当旗帜升起(背后就是好莱坞标志)。新 唱片公司斥巨资购买二专《Paul Boutique》的采样。三人终于当家作主,兴致高涨,想把所有灵感统统塞进专辑,采样层层叠加。他们重操朋克乐队的旧业,勉为其难地尝试爵士和实验的器乐,做出这张向真正的音乐人迈进,却叫好不叫座的唱片。

一部音乐纪录片,最精彩的总是音乐诞生的时刻(而不是宣泄的快感),以及音乐人有别于常人,因创造力而得以延长的青春期。这部影片给我们这样的过瘾瞬间。我们羡慕他们,虽然“野兽男孩”功成名就后便过气,但还能在几百人的小场子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从中学时期就整天混在一起,听唱片,吹牛打屁,做做白日梦的三位好友,在雅赫的督促下把梦变成一股影响至今的潮流,最终超越了成立之初“白人说唱团体”的稀罕货形象。

他们没有黑人说唱那么街头,没有硬核朋克那么赤裸。说到底,这三人就是纽约中产阶级的小孩,在里根时代展现出惊人叛逆后迅速成长,把过剩荷尔蒙变成艺术的创造力。从《Paul Boutique》开始,九十年代的“野兽男孩”艰难跨越门槛,成了真正的音乐人。

死亡在影片中投入几道阴影。2012年雅赫离世,他们漫长的厮混在一起的青春期随之结束。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们一位一起长大的伙伴因过量吸食毒品去世。回纽约参加葬礼后,老朋友们在酒吧相聚,交谈如昨,清凉他们被名声烧烫了的脑门。

观影过程中,时不时觉得奇怪,为什么屏幕上的人和台上讲故事的人完全不同。如果他们是最好的演员,为什么只能略显笨拙地模仿年轻时的样子?又是什么魔法,竟让友谊和音乐幸免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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