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伯格曼威胁退学 却另辟新美学成为当代大师

澎湃新闻 2020-04-27 11:52 大字

如果没有电影节,你还会成为影迷吗?

前 言

2019年,罗伊·安德森新作《关于无尽》在威尼斯电影节展映,并获得了最佳导演银狮奖。五年之前,他的作品《寒枝雀静》在威尼斯电影节一举获得金狮奖,使他一跃成为瑞典最重要的电影作者之一。罗伊·安德森早年就读于瑞典电影学院,曾因激进的政治立场被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威胁退学,当时伯格曼在这所学校担任监事。而有趣的是罗伊·安德森也对伯格曼不甚感冒,他曾经在采访时表示伯格曼只有三部电影不错,分别是《犹在镜中》《沉默》和《假面》。事实上,只需看上一部罗伊·安德森的作品,就知道他和伯格曼有多么不同:前者静态、琐碎、毫无戏剧性可言,总给人一种难以看懂的感觉,后者似乎处在完全反面。

今天的推送里,我们为读者带来一篇《关于无尽》的评论、一篇罗伊·安德森“生活三部曲”的回顾和访谈,希望大家可以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这位作者,拨开他电影里的晦涩不明,捕捉到全人类共同的悲欣。

威尼斯电影节评论:《关于无尽》

作者

盖伊·洛奇(Guy Lodge)

译者

编辑

馒头

1个小时18分钟。无论是出于偶然还是有意,瑞典导演罗伊.安德森将他的第六部长片命名为《关于无尽》,这是他独有的滑稽行为。因为本片的片长只有78分钟,在这部无穷无尽循环往复的悲喜剧中,你几乎还未完全沉浸在电影对于人类生存的荒诞宇宙观时,演职员表就已经开始滚动了。安德森认为,我们的社会症候是简单的、有趣的、命中注定的(或许也是上天所赐的)永不停止的重复。这个看似宏大的命题,最终被这位76岁的老将以一部简短的影片来终结。(也许每年他都有一分钟的时间来观察周围的世界)简而言之,人性是复杂的,但易于提炼。

然而你想知道《关于无尽》片长之短是否让安德森改变了他自己的形式。请放心,他自2014年以《寒枝雀静》拿到威尼斯金狮奖后,从中可以找到这位制作者绝大多数惯用的非同寻常的技巧。这是由一系列简短的生活插曲组成,它们大多互不关联,但有几条悲伤的线索贯穿其中。它们带着同样遥远又有笑意的目光去审视令人厌倦的日常以及悲哀的历史。亦或者将两者合并起来。和往常一样,它们被精致的框起来,一种几乎强迫性的精确度和极简主义的方式被构图。这种艺术指导和色彩编码更好地体现出前景的人本性的复杂。如果我们曾遇到这种境况。如果这种场面,是我们曾遇到过的,那么《关于无尽》以一种相对于温柔的方式去处理这一命题,并非是一种控诉。

关于无尽 (2019)

接下来的场景,确实呼应了第一个场景,并且打破了它。在一个低角度的镜头中,一对年长的似乎也不是很亲密的夫妻凄然的凝视着米色的天际线。"已经是九月了",她闷闷不乐地说。夏天结束了,对于安德森而言,浪漫似乎已经逝去。事件走向从这里开始变得抑郁。一位中年的天主教神父出现在多个片段中。他与他失去的信仰意识作斗争,而他第一次去寻求建议,并不是向上帝,而是向一个吊儿郎当的心理医生。当这个男人发生严重的存在主义危机时,这位心理医生却更关心的是如何搭乘车回家。这种日常,在崇高和平凡之间的张力,并非是彻头彻尾的荒谬,而是持续的无穷无尽。安德森一再以一种讽刺的口吻邀请观众去思考那些扰乱了所谓的正常生活的、离奇而又无法言喻的盲点。

关于无尽 (2019)

在其余地方,我们沉浸在过去,用同样疲惫的眼光去审视安得森电影中的人物。在一副素描中,阿道夫.希特勒在生命的最后几天走进弹了拥挤不堪、满是灰尘的地堡。最后只剩他的同事们呆滞而徒劳的向他呼喊"必胜!",而另外一边则是战败的德国军队,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的,乖乖排着整齐的队形走向战俘营去。重要的历史片段被减弱和去神话化,每个人都是《关于无尽》中的某个类型的不起眼的失败者,纳粹不值得受到更隆重的待遇。与此同时,我们看到的是现代版的基督形象,在一个平衡又很令人瞩目的镜头中,在小巷子中拖着十字架缓慢地行走。他被施虐者鞭打,旁观的人迷惑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众多插曲中为数不多的比较连续的片段,这个场景尽管并没有散发噩梦般的余味,但它被揭露,原来是一个梦。在安得森的想象中,即便是遇难者也难逃日常生活中的那点灰色。安得森可以被大题归类为北欧的悲观主义者,尽管这可能忽视了,他也写过很多欢快的诗。

关于无尽 (2019)

可以肯定的是,虽然在欢快的开场之后,我们仍可以在众多的冲突和沉思中找到一点点欢愉和亲切感。这里有一段好不做作的小片段,是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在家安静的咖啡馆门口跳舞。后来一位父亲在瓢泼大雨中弯下腰为他的小女儿系鞋带,他们牵手漫步去参加一个聚会。《关于无尽》中的生活都呈现得都不够真实,这一切都是由安得森标志性的工作室拍摄手法来完成这一切。就像他的上一部电影,是由摄影指导 Gergely Pálos 用他完美的产品设计完成的超级数码美学。电影中的大部分情节似乎都发生在你曾见过的最素静的游戏室中。他是安得森最好的盟友:以绚丽的方式重建日常生活,让我们更加智慧地回归这个世界,并且感受它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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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安德森“生活三部曲”回顾和导演访谈

作者:梅根·拉特纳(Megan Ratner)

来源:电影季刊 加州大学出版社

译者:腰

回顾

罗伊·安德森“生活三部曲”:

《二楼传来的歌声》《你还活着》《寒枝雀静》

著名的瑞典作者导演罗伊.安德森在他的电影中致力于考察人类的行为及产生的结果。他的“生活三部曲”始于2000年,审视了作为人类生存的实际意义。人类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呢?“生活三部曲”中的每一部影片都通过简短而完整的片段提出关于意识、责任、历史在当代生活中的重要性问题。甚至在安德森电影中最为牵强的意象,经常涉及到西方共有的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和种族清洗的遗留问题,都熟悉到令人不安。持续十五年的拍摄,每一部作品都是以一种基本一致的风格拍摄的,努力缩小梦想和现实之间自相矛盾的差距。尽管他的影像材料信息量巨大,但是他的处理手法显得轻盈,偶尔滑稽的口吻和略带怜悯地嘲讽。安德森强烈讽刺社会的规则、期望和制度,他对失败和理想的迷失保留了一份仁慈。

在他发行办公室中有一副木兰树照片,罗伊·安德森穿着惯常的褪了色的牛仔裤和随意的格子衬衫,非常结实,直率但又温柔,他对这次的采访者很好奇。他于1943年出生于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的一个工人阶级家庭,对于福利国家的等级制度保持敏锐的意识,并且显然对生活在一个更主张平等主义的时代感到高兴。有一段时间,这种蓝领阶层身上对任何抽象主义色彩的事物保持怀疑的意识阻碍了他的工作。幸运的是,他通过持续的理性探索和娴熟的工作态度最终去克服了这种偏见。

从《二楼传来的歌声》(2000)开始,安德森创造了一种独特的的画室拍摄手法,在精心制作的简单场景中进行拍摄,增强了影片景深效果。离散和独立,每个片段都是由一个固定机位拍摄的一个广角镜头。通常在室内,大部分在一个适宜的环境中,人物的全身由全景展示。没有特写镜头。摄影机通常处在一个令人不安的位置,破坏了观众对角色特征把握的优越感。没有让人精准地感到尴尬,但是同样也没有使人获得安慰。在一个共同主题上发生变化,每部电影都独具特征。《二楼传来的歌声》以及《你还活着》(2007)都曾在戛纳展映,《二楼传来的歌声》获得戛纳特别评审团奖。《寒枝雀静》(2014)摘取了威尼斯金狮奖。总的来说,这三部电影定义了安德森所谓的“平凡主义电影”,其目标是“给渺小的人类一个声音……”他象征着我们所有人。”看他的电影类似于一种思想冲浪。

根据描述,安德森的风格特征听起来离奇古怪又稍显调皮,其实两者都不。《二楼传来的歌声》标题前的序列可能提供了一些解读他的电影的线索。当一条垂直的白线穿过从安德森迄今为止的所有电影中截取的缩略剧照时,音频就像二十世纪汽车收音机里的搜索声一样进进出出。虽然很明显这是安德森 24电影工作室标志的一部分,但对于一种不属于任何常规类别的风格来说,这是一个有用的模型。他的影片既不是传统的叙述方式也不是常规的电影实验。尽管从影片和电影影响的角度来说,受到了费德里科·费里尼和路易斯·布努埃尔的影响,但他至少还是从诺内·多米耶,爱德华·霍珀和塞缪尔·贝克特等人那里汲取了更多的东西。安德森兴奋地继续前进,他的四十多个电影片段是递进的而不是连续的。

他慢慢找到这个方法。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捷克新浪潮影响了他的早期作品,特别是他的第一部作品《瑞典爱情故事》(1970)。以这部十几岁的浪漫爱情故事而闻名,但当所有的评论家与观众对《羁旅情愫》(1975)避而不谈的时候,安德森的职业生涯陷入了停滞,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具经验性的的项目。他花了25年的时间来发现这种缩写格式的可能性,完善了拍摄技巧和精确的时间控制,这种令他感到恐惧的项目变得轻巧起来。甚至英格玛·伯格曼作为他在电影学校时的导师虽然反对安德森对于社会福利的支持,但是他也是广告的狂热粉丝。他的获奖短片《瘟疫降临》(1987)和《光荣的世界》(1991)和超过400部广告作品帮助他建立了 “24电影工作室”,安德森在他斯德哥尔摩低调的办公室中,几乎完成了他所有的拍摄。

安德森将《二楼传来的歌声》献给现代主义秘鲁诗人塞萨尔·瓦列霍(Cesar Vallejo),他的诗《在两颗星之间跌跌撞撞》为影片提供了题词:“安坐者是可爱的。”影片松散地聚焦于人物卡勒(拉斯·诺德饰) ,《歌声》跟随他游荡过一个不知名的城市,他用火炬点燃自己的家具店之后发起疯。瓦列霍的诗句出现在对话中,最突出的一幕是卡勒和儿子(斯特凡·拉尔森[Stefan Larsson]饰)探望另一个儿子托马斯(彼得·罗斯[Peter Roth]饰)的场景。卡勒抱怨道,托马斯被囚禁在精神病院,因为他“写诗直到发疯”。持续的静默,托马斯静静坐着接受他兄弟用瓦列霍的诗句给他的祝福,而他的父亲则哭着抱怨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一切。

正如厄休拉·林德克维斯特(Ursula Lindqvist)指出的那样,“瓦列霍诗中的译本在失去文学性并变得电影化时,在这部电影中变得生动起来。"安德森声称,“我们这个时代最紧迫的社会和生存问题集中在日常生活中最琐碎,平庸和经常荒谬的时刻上(再次再次呼应了瓦列霍对日常生活的重要性的艺术见解。”这种对于每一刻的强调,即使是来自于生活中最为平庸的时刻,回荡在生活三部曲的每一刻。人,无论是生活在聚光灯下还是边缘中,生活经验都是相似的。

《寒枝雀静》以等待的姿势开始和结束。一开始一个不耐烦的妻子倚靠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走廊几乎要走进下一个展厅,而她的丈夫仔细看着每一个玻璃陈列柜中的物品,其中有一个是一只雀静静站立在一条树枝上。影片的结尾部分是在车站等车的乘客之间发生的荒唐又奥妙的对话。每一幕电影场景比起其他电影来说都如此的微不足道,但是又极具辨识力和令人困惑。在这期间,《寒枝雀静》或多或少地讲述了山姆(Nils Westblom饰)和乔纳森(Holger Andersson饰)的故事,他们都是孤苦伶仃的推销新鲜玩意的推销员,努力推销吸血鬼的牙齿、笑袋和橡胶叔叔的一颗牙齿面具来让生活变好一些,但最终却导致他们走向绝望。

安德森与他的演员将这些虚伪而又简单的对话排演了十几遍二十几遍。有时候,他们自己的特质或表达方式会导致对话的改变,但是当拍摄开始时,就没有机会了。根据环境和演员设置的不同,导演通常会拍摄五十个镜头。每个元素都在为整体画面服务。正如安德森在纪录片《人生如是》(2011)中所说“艺术是人们发现自己每个静止时刻的状态,它们没有用一句语言却在为我们叙事”。然而,尽管理解叙事有些障碍,但是正是由于这些障碍,我们在观看这些片段时是如此的自由。这种从容不迫的广角镜头吸纳多重含义,就像绘画一样,电影鼓励多重视角的反馈,奇怪的是,这种限制型形式却给予观众对每个插曲前后故事更多的想象空间。

安德森经常和非专业演员合作,按照他天主教的品味去选择背景、年龄和造型。他的演员都是来自于走在路上认识的人,聚集在街道上的人,因为偶然的机遇认识的人,甚至某次在宜家购物时认识的人。费里尼对他的影响在这方面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的选择也反映了安德森对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和新客观主义画家奥托·迪克斯(Otto Dix)和格奥尔格·舒尔茨的崇拜。他从肖尔兹那里借用了超现实主义的手法,从迪克斯那里借用了一种荒诞的元素和衰败感。“生活三部曲”中的人物经常处于一种奔溃的边缘,这种感觉被一种长时间在一个场景停滞的,略微让人感到不安的拍摄手法放大了。《寒枝雀静》中赛姆和乔纳森被一家潜在零售商拒绝,他们收拾了他们不需要的新奇玩意儿,从他们的办公室中退出来的脚步非常沉重和痛苦。就像霍珀一样,安德森注意到这种痛苦的知觉,就像幽灵一样盘旋在空气中。

他所有的角色的人物的化妆都是打上苍白的粉底,与其说时化妆不如说是刷上了一层石灰。这是死亡的象征。安德森的这种选择是为了强调人类共同的特点就是殊途同归。人物服装通常是颜色单一的上班族套装,膝盖和肘部松松垮垮。即使人们也许很脆弱也容易受到伤害,但是他们并不感到羞耻。就像化妆方面的清一色的“白脸”,这种大众穿着也减少了人物个性特征,而宣扬一种普遍人类情感。

演员的服化道和精心设置的电影布景相宜。安德森电影中的城市空间场景都凭借有着非凡想象力和工程技术的trompe l'oeil的建议来设置。安德森致力于探索那些不太吸引人的空间,比如破旧的咖啡馆和酒吧、养老院、学校、洗手间和等候区,尤其是那些简朴公寓的狭小房间。在评价《人生如是》时他这样说,“我认为描绘房间中的人们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也就是他们正身处的环境。”一个房间可以告诉我们一个人在地球上的位置和处境。人物出现在我喜爱的静物画中,在这些画中他们都是脆弱的,和他们的住所是一体的,就像一个动物和它的壳是分不开的。

在《寒枝雀静》中,个人和集体的记忆成为固定的环境中的一种形式:来自于不同时代的人们来来往往,甚至有时同处一个空间之中。在一个酒鬼的回忆第三幕,设置在瘸腿洛塔的酒吧中,他干瘪的身体被一根柱子甚至是一个像母亲一样的女招待衬托地更加憔悴。在他喝下最后一杯酒之后屏幕变黑,一行白色的标题出现了,接着在同样的场景中,洛塔背对吧台。在镜头中心,一个年轻的酒鬼成为了洛塔唱歌对象,她边唱边围绕着吧台跳舞。她一瘸一拐的动作如梦幻般流畅,跟随她镜头分散给每一位付费顾客。伴着一首古老的瑞典饮酒歌(美国人称之为“约翰·布朗的身体”),她的歌得到了两桌身无分文的水手和士兵的回应。他们将如何付款?洛塔很高兴地接受了他们的亲吻,而不是克朗。整个气氛是轻浮却又悲伤的,感觉不是很稳定。当跛脚但是迷人的洛塔依次接受了每一个男孩的吻后,安德森捕捉到深情的记忆中的痛苦和喜悦。回到现在,伴随着持续不断的歌声,老人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向门口,店里的女招待和顾客帮他拿衣服,他的离开提醒人们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后来,在关于国王查理十二世(维克多·吉伦贝格)的两部分序列中(其统治标志着瑞典帝国的终结),国王、他的随行人员和部队在前往俄罗斯的途中征用了一个现代咖啡馆,将所有妇女驱逐出境,并随意挑出一个男人来鞭打。几个场景之后,部队返回瑞典,显然被彻底击溃并且精疲力尽。战争,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显得可怕的相似。国王仰面平躺在马背上,说他只想上厕所,但即使是皇室也面临着现代的不便:男厕位被占满了。

在《寒枝雀静》的最后一个精心设置的场景中,卖新奇玩意儿的赛姆梦想自己成为了一个服务生,为了给那些从白胡子殖民地士兵们精彩表演中取乐的富裕长者们产出饮品,牧羊犬准备到位,在一个巨型的铜质滚筒中烧毁土著黑人。这场噩梦把殖民地的残暴行为与1980年代中期的智利危险品处理灾难合并,尤其瑞典采矿和冶炼公司博利登是罪魁祸首。安德森就这样大胆地提及过去的灾难及其在当今的遗留问题。

音乐塑造所有的影像,从传统的瑞典歌曲到远离本土地区的音乐应用——比如说《你还活着》中迪克西兰爵士乐的应用。《寒枝雀静》中跛脚洛塔歌曲的重新演绎,查尔斯王子的军队唱的那首国王赞歌,在安德森优美的评论中称这是一个歌集的多重使用。安德森的对话经常被拿来与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与奥古斯特·斯特林堡被认为是他的灵感之源)一道进行比较。和贝克特一样,安德森在陈词滥调中找到了节奏。他每部电影的对白都是重复的陈词滥调——“为了吃上饭,享受生活而挣扎”《二楼传来的歌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听到你做的不错”《寒枝雀静》。这些语言或者来自于不同的环境,或者来自于不同的人物,它们构成了安德森精致模式的微妙之处。

“生活中充满了不满足和缺陷,这是感人、有趣甚至有些悲剧性的”。安德森在《你还活着》的DVD导演音轨中说。为了突出那些沮丧的时刻,他在配乐加入了一种反音乐元素。在《你还活着》的结局中,当13架b -52轰炸机盘旋在一座无名城市上空时,一个人即将毁灭的梦想变成了清晰的现实。音乐是活跃而复杂的,毁灭却是一声嗡响。在《寒枝雀静》中伴随着可怕的布利登(瑞典地名)圆形滚筒一起的场面,有被剥皮的狗、爆裂的鞭子、残酷的命令以及婴儿的嚎啕声等,它们共同构成行刑时不和谐的声色。

当然,死亡潜伏在“生活三部曲”中。但是《寒枝雀静》中安德森利用“缺席的在场”的形式,从未描绘和体现过死亡,但是建构了一种死亡似乎时刻在场的情境。影片开场的白底黑字显示“与死神的三次相约”。在一幕场景中——一个男人突然去世,一个女人在她的灵床上,这是一个男人去世之后周围的危机——安德森对于幸存者独特的角度展示和谨慎的安排,暗示了死者被持续反复忽视的现实。首先,寡妇在另一个房间内忙得不可开交;其次,孩子们在遗产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渡轮乘客和工人们对一个付了钱却没吃饭的死人的午餐去向争论不休。尽管有安德森惯在电影使用的灯光没有一点阴影效果,但死亡的在这些场景中闪烁,几乎可见。荒诞和现实的完美结合,构成了安德森独特的影片。

导演访谈

梅根·拉特纳:您提到过年轻的时候玩音乐和写作,那你画画吗?

罗伊·安德森: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想成为一位画家、音乐家和作者。我在管弦乐队演奏过长号而且我也一直在画画。当然电影作品结合了两者——也包括写作。

拉特纳:生活三部曲标志着你从早期现实主义到现在的你称之为“抽象性比喻”的风格,是你经历过一些危机之后才开始转变的是吗?

安德森:我的职业生一开始是拍现实主义风格的影片。我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粉丝,尤其钟爱德·西卡。但是经过十五年去尝试制作这种风格的影片后,我对现实主义感到一点厌倦,甚至计划不再拍电影了。

拉特纳:您是否受到了超出专业考虑的限制?

安德森:我在一个典型的哥德堡工人阶级家庭中长大。尽管我在学校学习法语、德语和英语,但我的父母却不懂任何一门外语。工人阶级真的很喜欢现实主义。而抽象显得有些资产阶级,有点上流社会的风格。这让我犹豫了很多年,但是我仍然很高兴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拉特纳:相反,你在别处找到了灵感。

安德森:太对了,我突然意识到,现在我应该大胆离开现实主义。去向我称之为更加抽象的风格。我从以往画画的经历以及费里尼和布努埃尔那里找到许多灵感。

拉特纳:你曾谈到你是靠对于现实的一些记忆来工作,而不是依靠收集资料对其精确重现。这个过程会让你探寻到一些更本质的东西吗?

安德森:如果你记得你的童年或者其他你曾经见过的东西,重建记忆中的场景可能会丢失一些细节。你反而会精简和凝结最精华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设置一些来自于梦或者记忆中凝练出的场景。

拉特纳:你是如何追踪这些你收集到的场景呢?

安德森:不幸的是,我不会把它们写下来。我错过了一些奇妙的场景,有点遗憾。那一天,我不知道是在斯德哥尔摩还是伦敦下着倾盆大雨。我看到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把伞,我看不到她的脸,雨伞是五颜六色的,上面还有很多小眼睛可能是猫的眼睛。他的爸爸是一个很高的男人,蹲下来帮她系鞋带,被淋得很湿很湿。这足以成为我电影中的一个场景。

拉特纳:你经常会加进一些非常琐碎的通常是一些平凡的事情。比如说《寒枝雀静》中两个小女孩在公寓的阳台上吹泡泡。她们没有在影片的其他地方出现,除了去尽量的抓住一个气泡。但是这个场景让人记忆深刻。

安德森:考虑到我过去画画的历史,几乎每件事都看起来那么有趣。我正在翻阅一本英国绘画史,看到一张照片,一个女孩坐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一个绿苹果。标题:《绿苹果女孩》,很漂亮。

拉特纳:你总是在片名出现之前,加上一个独立的场景。像是你系列电影的一个序曲,你是怎样认为的?

安得森:我想让人们知道他们将要观看的电影是什么类型。在《寒枝雀静》中我想引发观众的好奇:这是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喜欢人们对于将来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或者好奇。

拉特纳:演员的位置设定对你来说就像灯光和布景一样重要,你会帮他们编排动作吗?

安德森:我大概知道我想让他们在房间的哪个地方。身体语言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说人们的行动和节奏。节奏是非常重要的。在《寒》中有一些真实的弗拉门戈舞蹈的场面。我拜访过很多弗拉明戈学校和老师。我从弗拉明戈的排练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拉特纳:你谈到了步调和节奏,但是大部分也取决于你的工作时间。在《歌声》有这样一个场景:拉尔斯·诺德和一个女人(他的妻子或情妇)在卧室里。她躺在绸缎床单上,面对着镜头背对着他,他告诉她他自己的生意被毁掉了。

安德森:当我想到那场戏的结局时,我笑了。他把公司给毁了,但她只说了一句:“你本来可以提前打电话的。她有些许挑衅,你本来可以提前打个电话。

拉特纳:看电影时不懂瑞典语是一个劣势,因为你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翻译。《人生如是》中一个场景,您与扮演疲惫的精神病医生的霍坎·安格斯(H?kanAngser)交流非常有启发性。当你和演员合作时,你是否事先设计了这场对话。

安德森:我对这段对话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只有当我把演员找来演这场戏时,我才确定下来对话内容。然后和演员们排练了十几次,也许是二十几次。

拉特纳:你经常会在前景和景深处都安排几个角色。在《寒枝雀静》中有一个场景,一位军人在餐厅,外面好奇为什么他团队里的人还没有来。在他非常抱歉地告诉一个人他可能搞错了的时候,学弗拉明戈的学生向他们的老师道别。

安德森:这场很特殊的戏非常明确地展示了,我努力去安排前景和景深同时发生事情。

拉特纳:随着三部曲的进展,沉默变得更长、更复杂。

安德森:是的,确实是有意识这样做。举个例子,在《寒枝雀静》中有这样一幕场景:一个大公司的管理者,我们猜测他可能要去自杀。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站在那里,唯一的声音是打雷声。他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支枪,耳边拿着手机在听,并且你很快就想知道他是否会开枪自杀。最后他说"我很高兴听到你感觉好多了。"可是在那之前,他只是以静默告诉你一切。

拉特纳:这似乎是绘画的另一种形式的延续,省略某些细节使画面生动起来。比如伦勃朗的珍珠手镯,近距离看就模糊而不清晰。你经常把事情简化,以暗示的方式而不是展示。

安德森:我经常会嫉妒绘画这种艺术形式。原因是电影史远远没有绘画是那样丰富。我真希望电影可以像绘画那样。

拉特纳:那个房间并没有门,整体是深棕色和绿色的搭配设计,看起来像爱德华·霍珀的风格。

安德森:这大概讲的是孤独。并且这个灯光,我经常使用没有阴影的灯光效果,灯光阐释了时间以及将人们完全暴露在其中。

拉特纳:霍珀似乎对你的作品很重要。

安德森:是关于孤独感。他的画经常看起来又美又觉得悲伤。画了一幅画叫做《夜晚的办公室》一会秘书站在那个男人旁边,他似乎正要说什么或者已经说了什么。这幅画是关于等待的,它非常感人,像一部电影。

拉特纳:这个身影也暴露在残酷的灯光下,就像你们公司的经理。

安德森:是的,我的电影光线常常毫不留情。那个公司的经理显得无处遁形。

拉特纳:《夜晚的办公室》以及公司经理的场景,暗示着人们的等待。这个主题也是你经常回归的主题。

安德森:等待是特别的。霍珀那里有更多的等待。让等待呈现得有趣,取决于人们等待时的姿势、他们的服饰,以及你将人物置于何地,他们与周围人的联系以及隔阂。这是一个沉默的长时间停顿,就像《寒枝雀静》中不耐烦的老太太似乎想说“这个也有必要看一下吗?“

拉特纳:《寒枝雀静》是你使用数字技术的第一次尝试,非常高兴你能做出改变。

安德森:我也很开心我能这样拍摄。对我来说,这种风格让我感觉回到石器时代。在摄影机旁放一个监视器很有效果,这样就能可以立马看到拍摄的画面。在过去只有拍摄结束后,我们才能看到拍过的内容。现在我们就可以马上看到了。但是,完整的效果还是要留到最后再观看。但是用监视器来进行排演拍摄是很好的方法。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我可以这样拍摄,我很高兴我找到了这种方法。

拉特纳:你的影片需要借助数字效果吗?

安德森:在两场戏中。我利用数字技术加长了查尔斯十二世的马队,在摄影棚中,你不可能安排一千匹马,尽管我们有二三十匹。还有那个殖民地的圆形滚筒(烧死非洲土著的巨型圆筒)底下的火是用数字技术制成的。

拉特纳:每当我观看最后一幕时,我感到非常心痛:士兵、狗、以及对暴力驱赶至圆桶中的人们。

安德森:那群在观景台上的人也是需要负责的一代,也许他们并没有亲身参与到这个残酷的事件中,但是他们是虐待人的帮凶。

拉特纳:在《来自二楼的歌声》DVD导演音轨中,你谈到对于存在的一种罪恶感,以及对于过去集体行为的一种个体责任感。

安德森:我一直在致力于所谓的和解,我们怎样对待战争中的穷人,以及剥削他们的人。

拉特纳:这种责任感是来自于你年轻时候吗?

安德森:我出生在1940年代,当时瑞典正处于一个盛世,也就是称之为和谐社会。与我成长时期的时代相比,瑞典一步一步脱离了这种和谐。但我始终认为这是好的,如果失去对自然和其他人的责任,这个星球该如何存在?

拉特纳:你曾说,艺术是一种使人更加透彻的方式。想知道你在拍摄完生活三部曲之后是否会更加透彻?

安德森:是的(有些犹豫),我从制作和拍摄现场获得了一种明确感。稍后再观看它们,会让我我一点点变得聪明,我明白历史中发生的错误,对于我们的时代有多么重要。在《寒枝雀静》中路易十二世和他的军队从失败的对俄战争中退回后,在酒吧,吧台做服务员指着两个女人说:“你们成了波尔塔瓦的寡妇,你们马上就要戴上寡妇的面纱。”然后她们开始哭。我很高兴我想到了那个场景,并以这种方式去谈论它。这其实来自于布莱希特的文学作品,我的电影经常融合了绘画和文学作品,即使有时并不明显,但那也是我灵感的来源。

拉特纳:你改变了对于荣耀的观点,反而关注战争所带来的痛苦。

安德森:是我们真实的生存与我们的时代以及过去的时代,一切现有的事物都受到过去的影响。

拉特纳:你在准备下一部作品了吗?

安德森:是的,我准备了一些调查,联系了一些团队成员,有一个大概的脚本,相信下一次会更狂野的。

-FIN-原标题:《曾被伯格曼威胁退学,却另辟新美学成为当代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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