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坐在古罗马竞技场 冰凉的台阶上
石块垒着石块,空气接着空气,时间连着时间……古罗马竞技场的椭圆形弧线,示意着地球轨道和银河系的轮廓。
傍晚时分,我是骑着电影《罗马假日》中大帅哥派克那样的小黄蜂摩托车进城的,只是后座上没有大美女赫本。穿行在闹哄哄的街道,风险指数不亚于春运期间中国二三线城市的车站码头。没人在意交通,交通工具的体量与路权直接挂钩。小黄蜂虽然灵巧,可也成了机动车们冲撞的猎物。
就历史的厚度而言,我的布鲁姆文学地图之旅的前两站,圣彼得堡和巴黎,乏味到只剩下一座青铜骑士,浅薄到只有几座咖啡馆了。的确,三百年前,前者只是一片滩涂沼泽;后者的历史虽然可以追溯到公元四世纪,也不过是罗马帝国偏远地区的一个小部落村庄,不过是太阳系中一块无名的碎片,而罗马则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在罗马,历史爱好者追寻古老的帝王;艺术爱好者瞻仰文艺复兴的恢弘篇章;文学朝圣者的终极目标是到达新教徒公墓,那里埋葬着济慈和雪莱。而我,只想见证一个童年的梦。我的罗马,如果可以用一个意象来表征,那就是椭圆形竞技场。
傍晚无比可爱。我舍弃了摩托车,跟随亨利·詹姆斯的中篇小说《黛西·米勒》中的人物,走过君士坦丁凯旋门,经过古罗马广场上的那些碑石,朝椭圆形竞技场走去。
黛西说,“哎呀,我已经看到月光下的竞技场——我醉心其中,为之倾倒!”
只要竞技场矗立,罗马就纹丝不动;
一旦竞技场倒下,罗马会轰然坍塌;
当罗马陨落——世界也随之黯然失色。
——拜伦伯爵
我坐在竞技场的阴凉的台阶上。细微的瘙痒使我抬起手查看。一只蚂蚁在我手背上停顿下来,角斗士一样警觉地四下张望。你知道吗,你不是一只普通的蚂蚁,而是永恒之城的蚂蚁?歌德说,“一个人如果看到了罗马,他就看到了一切。”我没有看到那么多,但我看到了角斗士。
2000年在大陆上影的好莱坞大片,以马可·奥勒留为时代背景的《角斗士》的终极场面就发生在我眼前的竞技场。
马可·奥勒留(公元121年4月26日-180年3月17日)不但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君主,同时也是一个很有造就的思想家,有以希腊文写成的著作《沉思录》传世。
电影中的马克西姆斯(罗素·克劳饰)是一位战功赫赫的罗马帝国将军,得到行将作古的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的青睐,却招致皇储康茂德的极度妒恨。
康茂德在谋夺了皇位之后便下令处死马克西姆斯和他的家人。马克西姆斯虽然免于一死,但还是被贬为奴,进而被训练成一名角斗士。但是马克西姆斯从未放弃复仇的心愿,因为他坚信人的意志比皇权更为强大。最后,马克西姆斯在角斗场上战胜了康茂德。
当马克西姆斯像猛兽一样装在笼子里,被沙漠里的奴隶主押到罗马时,银幕上或鸟瞰或仰视角度下的竞技场恢弘壮丽,令人头晕目眩,完全符合我的少年时期的想象——源自经济匮乏信息闭塞年代罕见的文艺精品,乔万尼奥里的小说《斯巴达克斯》的广播连续剧。作者用米开朗基罗的手法雕出了斯巴达克思——这一为奴隶献身的基督。
小说《斯巴达克斯》开篇就描述了罗马一场角斗盛宴。伟大的城市充满了一片含糊的、乱纷纷的、但是快活的哄响,那片喧闹声,只有千万个蜂房放在街道上发出来的嗡嗡声才能够跟它相比。
斗技场里挤满了十万以上不同性别、不同年龄和不同出身的观众。这种伟大的场面是叫人很难想象的。各色各样的衣服,包括阔紫边宽袍、狭紫边宽袍、祭袍、女宽袍、无袖女袍、女长袍、女披风,它们的颜色交织成瑰丽灿烂的一片;千万人的喧哗吵闹,就像火山在地下发出吼声一样;成千万个人头的转动和成千万双手臂的挥舞,好像狂暴的海洋中汹涌可怕的巨浪!
那些连饭也吃不饱的人也随时准备高喊;“Nlimetanger——civigromanussum——(不要碰我——我是罗马公民!)
罗马公民,多么幸运而崇高的身份。然而,没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能够逃脱烟消云散的命运,即便是罗马。当蛮族人入主罗马,人间最耀眼的光灭了,罗马帝国被砍了头,在一个城市里,全世界都毁掉了……到处是背井离乡的罗马人。他们还会自豪地说,我是罗马公民嘛!
司汤达的《罗马日记》记载了作者于1827年到1829年期间在罗马的经历。
司汤达带领读者游遍全城,生动描绘了19世纪罗马城的景致、气味及音响。其中,最为独特的要数对罗马椭圆形竞技场的记录。
司汤达写道,“当时,世界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宏伟的建筑,”“它总体高度为157英尺,外围周长1641英尺。用于角斗士搏斗的场地长285英尺,宽182英尺。在提图斯举办的竞场成礼上,为了取悦罗马人民,5000只狮子、老虎及其他动物被杀,接近3000名角斗士也葬身于此地。类似游戏活动总共持续了10天。”
斯巴达克斯是巴尔干半岛东北部的色雷斯战俘,被卖为角斗士奴隶。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斯巴达克斯向他的伙伴们说:“宁为自由战死在沙场,不为贵族老爷们取乐而死于角斗场。”这让人联想起另一个声音——“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斯巴达克斯没有见过这傍晚余晖中的竞技场。斯巴达克斯起义发生在公元前73年,而椭圆形竞技场则建于公元72年。
竞技场源自一场“灾后重建”。公元64年,一场熊熊大火吞噬了罗马。据说尼禄非但不施救,反而像观赏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一样,弹起了里拉琴,唱歌庆祝特洛伊城的倒塌。
后来,尼禄重建了罗马城内2/3被毁坏的建筑,但大部分精力和资源都投入到修建自己的金殿上,还在那里挖了人工湖,湖畔矗立着自己的那座120英尺高的巨型青铜像。
公元68年,尼禄死于非命。他的继任者韦伯芗皇帝排光了前任的那片邪恶的湖水,在原地修建起罗马竞技场。
正是在竞技场的人肉盛宴中,在“我是罗马公民”的自豪而狂妄的咆哮中,罗马的幸运之星划过了天穹顶点。
180年,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在军中病逝,其子康茂德即位,性行残暴,众叛亲离,最后在192年被近卫军长官列图斯和情妇玛琪亚发动的宫廷政变下,被自己的师傅摔跤手纳尔奇苏斯勒死在澡堂,安敦尼王朝灭亡——电影《角斗士》显然美化了独裁者——独裁者不太可能有勇气在公开公平公正的条件下,向对手发动挑战和接受挑战。这正是吉本所称的荒淫暴虐的时代的开始。公元238年,仅在这一年罗马就更换了六位皇帝。
如果把目光转向东方,我们会暗自惊诧,差不多同一时期,“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东汉末期的乱世也拉开了帷幕。184年,黄巾军起义席卷中国,董卓进京,废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权倾朝野,后又被自己的义子兼爱将吕布刺杀,东汉名存实亡。
罗马三世纪危机(235年~284年)与中国三国时期(220年~280年)黑暗、混乱、血腥的时代风貌类似,东西方少有的同频共振现象——当然,此前还有一个“人类文明轴心时代”。
在马克思去世的1883年,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诞生了。他在1949年出版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正式公布了这个哲学命题,自此声名鹊起。命题如下:
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轴心时代”发生的地区大概是在北纬30度上下,就是北纬25度至35度区间。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在轴心时代里,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后世的人类社会。
…………
恐怕也只有坐在胡夫金字塔上,或是马丘比丘废墟之巅,你才能像坐在暮色中的古罗马竞技场台阶上这样,无法约束自己的神经细胞,凭虚御风,胡思乱想。
古罗马竞技场有一半沉浸于黑暗的阴影中,而它的另一半则沉睡在半明的暮色里。单凭想象,你都能感受到那种无法言说的震撼——哎,有机会一定要去罗马,一定要去竞技场坐一坐。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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