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的新作,问题到底出在哪?

2019-01-29 12:28 大字

2019年1月25日,贾科长的新作——苹果手机广告《一个桶》,正是一部全程使用iPhone拍摄的作品。

作为一部在“新年”语境下创作的短片,这部影片与许鞍华导演的支付宝广告《七里地》,以及日前爆火的、由张大鹏导演的佩奇电影广告《啥是佩奇》,共同构成了一组颇为有趣的商业贺年短片序列。

以“新年”作为主题或背景的广告,理应赢得最为可观的传播效应与商业价值——这毕竟是中国最盛大的传统节日。

《啥是佩奇》在此基础上,以乡村组装版“佩奇”吸引了人们的关注,但同时也引发了争议;而在《七里地》中,许鞍华采用网状叙事,讲述了一个简短而平实的日常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最后的广告注入便显得十分突兀。

《啥是佩奇》

而贾樟柯的作品《一个桶》的卖点,则在于这部影片的拍摄工具——iPhone手机。

其实在去年,苹果也采用了类似的宣传方式,邀请著名导演陈可辛拍摄了短片《三分钟》。那么,贾科长的这部新作,从手机电影的角度来看,完成度究竟如何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就应该讨论一下,何谓优秀的手机电影了。

其实,用手机拍摄电影,早已经有许多的先例了。2011年,韩国导演朴赞郁、朴赞景用一部使用iPhone 4拍摄的半小时长度的短片《波澜万丈》,斩获柏林金熊奖的最佳短片。2015年,肖恩·贝克讲述变性妓女故事的长片《橘色》,使用iPhone 5s拍摄,并得以在圣丹斯电影节上展映。

就在去年,美国名导史蒂文·索德伯格的新作《失心病狂》,也是全程使用iPhone 7 Plus拍摄。在国内,也有许多导演尝试用手机拍摄影片,例如此前在NEW ERA青年电影季展映的、使用iPhone 7拍摄的《不眠少女》,就是一个有趣的例证。

朴赞郁拍摄《波澜万丈》的配置

那么,用手机拍电影,除了节约成本之外,还能为电影本身带来什么新的东西呢?首先,作为一种新的拍摄工具,用手机拍摄的影片,理应形成自己独特的视听风格。

一般而言,由于手机摄像头的局限性,手机电影的景别多以中近景、特写为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接近肉眼视野的景别,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现实主义风格。在《橘色》中,我们看到肖恩·贝克反倒利用了这种景别上的限制,拍出了更强的视觉冲击力与影像活力,更为真实地还原了变形妓女拥挤而混乱的生活空间。

而索德伯格的《失心病狂》,则利用了手机摄像头有些失真的广角镜头,来描绘女主角同样扭曲变形的精神世界。与《橘色》类似的是,这部作品也利用了小景别的优势,来造成视觉上的压迫感。不同的是,在《失心病狂》里,这种压迫感转化成为更深层次的心理压力。

索德伯格《失心病狂》

有些作品甚至还会利用手机摄影本身的粗粝特质。例如,在张凡夕的《不眠少女》中,手机影像不及专业摄影机的分辨率,反而增强了这部伪纪录片的形式优势。这部影片以一起发生在日本的神秘事件为契机,讲述了一个扑朔迷离的灵异故事。

与那部影史留名的低成本恐怖片《女巫布莱尔》一样,这部作品的粗粝影像与手持镜头,强化了影片的灵异感与惊悚感。

《女巫布莱尔》

手机影像为电影带来的创新,甚至还发生在更为本质的层面。过去,当我们讨论“影像”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就会把它想象成某种在横屏上播放的东西。然而,以“抖音”为首的竖屏视频,似乎在以更贴合手机屏幕的形式,在逐渐改变着人们的观看方式。

在日本动画制作公司Production I.G开发的应用程序“タテアニメ”上,我们甚至可以看到名为“竖屏动画”的东西。这些以竖屏影像为卖点的动画作品,更适合今天随身携带手机的低头族们。正如微博“@动画学术趴”的文章《竖屏看的动画》所述,同景别的竖屏动画,要比横屏影像有着更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与临近感,这也为恐怖片等类型提供了新的创作思路。

竖屏动画APP“タテアニメ”

然而,在贾科长的《一个桶》中,我们似乎没有看到任何手机摄影的优势。在强大技术的支持下,手机影像的手持、小景别等影像特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夸张的是,我们甚至可以看到由无人机带着手机拍摄的航拍镜头。

即使是在去年陈可辛拍摄的苹果广告《三分钟》里,我们也可以看到他利用手机的小景别,拍摄出男孩穿行在拥挤的列车站的时候,那种逼仄的视觉体验。但在这部《一个桶》里,除了商业广告的价值之外,我们实在看不出用手机拍摄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陈可辛《三分钟》

除了视听风格之外,手机影像的另一个特征,或许就是这种媒介自觉或不自觉地携带的自反性。在这种类型的影片里,媒介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表意的途径。

以《网络谜踪》等作品为代表的电脑桌面式影片,可以与手机电影形成某种参照。无论是《网络谜踪》,还是《巢穴》、《解除好友》、《解除好友2:暗网》等前作,这种电脑桌面的形式自身,对于影片中针对聊天软件、网络暴力、网络犯罪等主题的探讨,发挥着极为关键的辅助作用。当我们发现电脑桌面上的操作已经完全可以涵盖所有叙事线索的处理,我们便不得不意识到技术是如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而在手机拍摄的影像中,这种情况也很常见。苹果的iOS系统不久前才发布了统计每周屏幕使用量的功能,我想很少有用户能够忍受这一功能的开启:我们发现这台小小的设备,以极为恐怖的比例占用了我们的生活,也极为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的生活。

有时候,手机电影的这种自反性表现为《解除好友》式的、残酷的现实主义。譬如在索德伯格的《失心病狂》中,手机影像的质感,及其变形的广角镜头,颇有几分监控摄像头的意味。这恰恰体现了现代影像对城市居民的支配——更严谨地说,是规训。而这种自反式的指涉,完美地应衬了这部影片对疯癫这一概念的思考。

在另外一些时刻,这种自反性也可以体现为反抗其他影像“暴政”的象征性武器,贾法·帕纳西的《这不是一部电影》正是一个动人的例证。这位导演被伊朗当局指控,认为他的影片是反对政权的宣传,他也因此被囚家中,等待最后的判决。在这段时间里,他用摄影机拍下了自己被软禁的生活。2010年12月20日,他被判入狱六年,但《这不是一部电影》却几经辗转,被秘密带到了戛纳电影节。

在这部影片里,存在着一些使用iPhone拍摄的粗粝影像。贾法·帕纳西不仅自己暴露在摄影机下,甚至拿起自己的手机,将手机镜头指向拍摄他的摄影师,并在拍摄过程中与摄影师对话。在这个段落里,手机摄像头象征着这位勇敢的导演通向自由的路径——他并不只是服从于一头庞然巨兽的凝视,而是反过头来,用自己的镜头审视那头巨兽。

贾法·帕纳西《这不是一部电影》

当然,在《一个桶》里,我们没有看到这些东西。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手机镜头都在隐匿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作是一个电影镜头:某些极具电影感的后景浅焦镜头完全可以成为这一点的佐证。或许,只有在出现苹果商标的时候,观众们才会意识到这是一部由苹果手机拍摄的作品(当然,是目前最昂贵的型号)。

虽然目的不同,但在这部影片里,贾樟柯仍像往常一样,试图触及社会的现实。但对我来说,这部影片最反现实的一点,不在于母亲为何在桶里装沙土而非谷糠,也不在于两人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非方言,而在于那行宣传iPhone产品的字幕,与影片试图去触碰、但未能真正触及的现实,产生了极具反讽效果的落差。

《七里地》和《啥是佩奇》或许在拍摄质朴乡村生活时候,使用了比iPhone更为昂贵的器材,但它们并没有暴露这一点,因此它们便成了完整的幻象。当《一个桶》这则广告,以它的拍摄工具作为卖点的时候,是否应该处理它自然携带的自反性呢?

毕竟,那行字幕仿佛在说,我是最新型号的iPhone手机,我能乘坐着无人机自由翱翔,我的摄像头拍摄的影像,能够拥有媲美电影的质感。我完全外在于你质朴的乡村生活,但我可以审视你,我能出资邀请你所在的国家最贴近社会现实的著名导演之一,来将你制作成宣传我自身的影像素材。

或许,这才是这部伪现实的影片背后,更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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