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我来帮你换轮胎

今日周村 2018-10-12 08:13 大字

□薛林荣

我去乡下办事,一丁点小事,办得很不顺利。先是要找的人不在,人找着了,对方却在办更急的事。等啊等,等到事情办妥了,天也快擦黑了。

我站在乡间公路上拦过往的车辆,只要它们能把我载到国道边上,随便拦一辆客车就可以回城。此处距国道有十五公里,天色渐晚,公路上行人稀少。由于办事已定下了不顺利的基调,我对能否拦住车辆没有任何把握。我不停地朝路的尽头看,那里没有丝毫动静,安静得像一片公墓,偶尔有摩托车或农用三轮车颠簸着从我希望的相反方向驰过,身后就腾起一阵烟雾。

这样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我有些沉不住气。天完全暗下来了,公路两旁的平板房中逸出安静的光,新闻联播的声音和炒土豆片的香味一同袭来。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好步行向国道走去,一路注意身前身后的动静,就像北野武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中等车的菊次郎和真男。

走到一个小镇时,终于有一辆蓝色的羚羊从前面驶来了,在街口放下车上的乘客准备返回。我忙跑上去搭讪,请求“羚羊”把我载到国道收费站。

“羚羊”的眼皮很胀,看起来就像拉过双眼皮,他从我用力扳在车窗上的和溺水之人抓住稻草有些类似的手上感到了我所提要求的迫切性。他听了我的陈述,也不直视我,却盯着后视镜淡淡地说,80元。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十几年前国营商店的售货员给顾客报价一样。我愣了一下,因为回来时我从国道坐同样的车到这儿只花了五元钱。我如实告诉羚羊,意思是你有些离谱了,你又不是火车站的黄牛党。他很认真地把我看了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轻笑,好像我是那个不知魏晋的武陵人似的。我想和“羚羊”讲价,哪怕50元也可以,虽然仍然很贵,但至少听起来是优惠后的价格。众所周知,每个人对“优惠”二字怀有特殊的好感,即使他并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但“羚羊”没有给我任何机会,连让我犹豫一下然后咬咬牙豁出去上当一次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快速打着已经熄火的车,退挡,掉头,转弯,车带着一种在我听起来显得无比豪华的马达声从身边掠过,灰尘就直呛人的咽喉。我喊,喂!喂!等等!但是我眼睁睁地看着“羚羊”的尾灯越来越暗,最后像夏夜消散了的萤火虫一样完全看不见了。

该死的!

我学好莱坞大片中的明星那样骂了一句,又学他们耸耸肩,摊摊手,内心清高的我朝乡村公路上的那个狼狈的我自嘲地笑笑,就甩开步子朝国道赶去。

天已经黑透了,而老天仿佛要让我经历一次经典的泡沫言情剧那样的磨难,这阵子偏又下起雨来。起初是星星点点,然后密如针脚,继而又星星点点。我在公路上随着雨的紧一阵慢一阵变换着脚步的频率,其基本规律是这样的:当我不想往前走而想找个地方投宿的时候,雨就小了下来,甚至完全停了;当我决心花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走到国道上时,雨就不由分说地大起来,大得几乎六亲不认。在这个老天发羊羔疯的晚上,我赶路的脚步或坚定或动摇,为此我大发脾气,朝地埂一阵乱蹬,结果溅了一身泥浆。该死的!

苍天有眼,在我行将发疯的时候,拦住了一辆晚归的三轮车,当地人叫三叉戟。因为车身是蓝色的,也叫蓝鸟。刚才它的前灯在暗夜远远地扫过来,有伏羲氏一画开天的感觉。他同意送我去国道,十元钱。我直夸他是好兄弟,只恨自己平时不抽烟,没有可以向他表示好感的东西。

“蓝鸟”载着我吞吞吐吐、颠三倒四地往前跑,颠得我生病的胃都要蹦出来了。解放战争时期的老革命在野外打仗估计也是如此。在一个转弯处,我发现路旁停着一辆亮着车灯的羚羊出租车,当“蓝鸟”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路后,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出租车的灯光仍旧未动。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跳下“蓝鸟”回头看个究竟。果然我发现刚才不肯载我的那个司机正蹲在轮胎旁抽烟,他的车轰隆隆地发动着,在我听来声音却不再豪华。他的左前轮爆了,要不是雨天车速慢,这车早出事了。

“羚羊”见了我愣了一下,就像我听他说车费是80元时愣了一下一样。然后他开始大骂一堆碎玻璃渣,他的左前轮胎就是被一块锋利的锐角朝上的碎玻璃扎破的。他一口咬定这是人为的,这条路上肯定有补胎的铺面,所以老板在这里专门铺上碎玻璃找生意。他骂了许多要和缺德之人的亲属发生性关系的话,然后要去找那个人打架。我见识过许多司机的骂人水平,这个司机骂人水平之高、逻辑之严密让人匪夷所思。但我劝他不要骂了。我说,该死的,我来帮你换轮胎!

他又愣了一下。然后他无奈地说,备胎倒是有,但他没带千斤顶。他已在这儿蹲了三支烟的功夫了。有备胎但没有千斤顶?我们相视苦笑。虽然这是个与“有气无力”一样恶劣的课题,让轮胎趁机犯了机会主义的错误,但眼下应该多想点办法,少谈点问题和主义。

我问随后跟来的“蓝鸟”有没有千斤顶,他说有。我和“羚羊”于是一阵欢呼,等我们欢呼完了,才发现“蓝鸟”有些口吃,他说:有……有千斤顶,在……在家里放着,家……家里远着哩。我们一下子泄气了,同时有了想揍“蓝鸟”的冲动。但是“蓝鸟”紧接着补充说他可以去一里外的村子找他的“联手”(朋友)借千斤顶!

当“蓝鸟”把千斤顶借来时,我和“羚羊”已经混得很熟了。他说他本来想尽快返回市上,他女儿在等他讲故事呢。“今晚要讲葫芦娃。”我问他女儿有多大,他说三岁半,“可心疼了。”我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种神启般的慈爱光环,我于是十分羡慕这个今晚和我一样倒霉的羚羊司机。

有了千斤顶,换胎便很容易。我们就着“蓝鸟”打过来的灯光。三两下换了轮胎。“羚羊”拍拍车顶:上车,咱们走吧。好像我一直就坐在他车上似的。我说你不会把我在半道上甩了吧?我们就相对仰天大笑。

我给“蓝鸟”付了双倍的价钱,谢了他,然后跳上羚羊。“羚羊”的女儿打来电话,“羚羊”换成普通话说,我正送一位叔叔回家呢,先和妈妈玩啊,乖!一路上,似乎是为了表示谢意,“羚羊”给我讲了大量的黄色笑话,我笑得几欲岔气。

送我到楼下,我几经考虑,还是给“羚羊”放了一百块钱。“羚羊”说,兄弟小看我了,回来这趟车是顺车,我女儿等我讲故事哩,不做生意的。他点点头,按了一下喇叭,走了。

自始至终,我们没有谈论关于80元和5元车费的分歧。

当你不了解一下人真正在想什么的时候,千万不要对他有敌意。就像今天,幸亏我说了句:该死的,我来帮你换轮胎。否则,心头的这股火将燃烧一个晚上,哪怕下雨了也无法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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