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快乐读闲书

西安晚报 2018-08-04 04:23 大字

◎苗连贵

听母亲说,我幼时抓周抓的是书,不是《三字经》,不是《论语》,而是大闲书《闲情偶寄》。当即,祖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撇下一句话:“这小子将来怕没多大造化。”此后我的人生经历,确凿地证实了祖父的明见。

童年开始读书,读娃娃书。我家巷子口有个租书摊子:几条矮脚长凳,白茬木架子上塞着一些脏头脏脸的书。我手里但有一两分零钱,便来此“孝敬”租书老头。看一本一分钱,我的书看完,不走,仄身瞄旁边小伙伴的书,这样将就着可以多看几本,直到租书老头逐客。

上初中时,我迷上了古典小说。父亲有个省图书馆的借书证,放暑假时,父亲割爱转借给我,小组的,一次可以借7本书,我高兴坏了!图书馆真是个书籍的圣殿,一列列书挺立在书架上,牛皮纸包皮,书脊上有墨写的书名,争先恐后等候读者挑选。我两眼在书林里巡睃,不知是书发现了我,还是我发现了书,啊,《说岳全传》有了,《东周列国志》有了,还有《平妖传》呢,哈,我最心仪的《七侠五义》也现身了!我手指着这些书,对管理员叫:“我要这几本书,快给我拿!”管理员是个中年妇女,有点像学校的老师,不悦地瞪我一眼,清晰、悦耳地吐出两字:“不拿!”转身给别人拿书去了。我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傻了,心里真有点怕她。事后想,大约是我急切的语气,没顾上礼貌,惹恼了她,倘若当时嘴甜一点,叫她一声“阿姨”或“老师”就好了,可那时我的心全在这几本书上,生怕被别人选走,故而急不择言。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把我“罚”够了,这位“阿姨”或“老师”才把这厚厚的几大本书拿给我。当一大摞书摆在柜台上,我竟有些不相信它们会“失而复得”,激动得血脉偾张,手忙脚乱地把书塞进书包——万一她反悔不让我拿走这么多呢?走时仍然忘了说声“谢谢”。

上高中后,功课开始吃紧,我们那时都有点“重理轻文”,都梦想进著名的理工科大学。因此,无论在校或在家,我都埋头于题海,不敢花时间读闲书。而那时,已经有很多中外名著行世了,林林总总的,在图书馆、在书店向我招手。

高考失利后进厂当了工人。这下什么顾虑也没有了,敞开胸怀读闲书。然而,突然“文革”了,书几乎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或消失。

一次偶然的机缘,我从收废品的老汉手里淘到几本外国名著,大都蓬头垢面或“没皮没脸”,有《悲惨世界》,有《包法利夫人》,有《野性的呼唤》,有《邦斯舅舅》……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走大运啊!读吧,在避人处读,舒心畅意地读,像蜜蜂钻进花丛里拼命吸蜜似地读。

我读书易受感染,读一部感人的小说,常同人物一道,欢喜人物的欢喜,悲苦人物的悲苦,我怕看结尾,主人公不幸的命运会令我伤感,读完一本书,心里好多天都难受。

福楼拜写完《包法利夫人》,从书斋里出来,泪流满面,逢人便说:“她死了,先生,她还是死了啊!”作家忠实地记录了人物的命运,为她的死伤心欲绝。“看来字字皆是血”,读这样的书,宁无感动?

读陆游和唐婉的故事,特别是两人在沈园的两首词,真能催人泪下!

我为牛虻和保尔感怀。我还为《野性的呼唤》中那只雪撬犬首领巴克、那只骁勇的巴克、那只颇通人性的巴克,最终消失在密西西比无边无际的森林而惆怅不已。感染人、净化人的心灵,这是所有优秀闲书的功能。

成家后,我陆续有了些藏书,这就需要一个书架了。我花八元钱在土产店买了一个小书架,竹制的,烤了绛色的花,有几分古雅,欢欢喜喜掮回了家。老婆一见,不屑地撇撇嘴,明显视它如废物。老婆是当家过日子的女人,我们的居室只是一个单间,将来还要添置洗衣机、电冰箱,这书架往哪里供奉?“请它上墙!”还是老婆有办法。于是我的书架离地而起,横身,钉在墙上的四个大木桩上。只有蜗居如我们的人才会有如此的奇思妙想。书架离我床头一尺来高,我的书就摞在上面,晚上躺在床上,伸手可及,舒舒服服地读几页,安然睡去。

好读闲书的人,大约都有些手痒,不经意间便舞文弄墨起来。我写了一些小文章,试着投给报刊,有的竟发表了。凭着这点小资本,我被选拔到厂办技校。技校课程并不饱满,时间有余裕。我边工作边复习,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也算圆了大学梦。而我所读的闲书,在这里都成了“正书”。

在校学习,大大提高了我读书的质量,开阔了我的眼界,拓展了我读书的领域。在书海里,我尽阅前朝风景,拜谒历代先贤和写闲书的大家,向他们顶礼、叩问。由此,我明白了历史的经与纬、世事的兴与废、文化的流与变、文学的真与美。

老来,闲了,自由自在,却也不肯虚抛光阴,读书、码字愈勤,“不待扬鞭自奋蹄”。

真的,我一生从没有大造化,从未踏仕途的门槛,从未有任何光宗耀祖的业绩,祖父真神!一生爱闲书,让一个庸常之辈内心安静、快乐、充实、老而不废,却也一生不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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