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意大利作家像他那样 在缥缈山顶抓住现实的隐藏维度

澎湃新闻 2020-12-20 12:40 大字

著作权集体管理:集合会员授权 解决个人维权之困 | 林森新作《岛》:厌世者的创世故事 | ......被称为“意大利的卡夫卡”的迪诺·布扎蒂,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名称,就像每一个优秀的作家不愿意被比较于已经成为“伟大人物”的那些人一样。但毋庸置疑的是,布扎蒂的创作是独树一帜、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令人倍感无奈的是,名声如影随形,如今我们谈及布扎蒂时,使用得最多的依然是这个类比于卡夫卡的名称。还好,这丝毫不妨碍我们对其作品的真实感受。1906年,迪诺·布扎蒂出生于意大利的一个富庶之家,他的父亲是一位在大学讲授国际法的教授,母亲则出身于威尼斯名门。他的舅舅迪诺·曼拖瓦尼据说也是当地知名的作家。1916年,布扎蒂开始在米兰上学,不久后澳大利亚人闯入和霸占了他父母的居所,并几乎摧毁了这处度假别墅。在战争快结束的时候,布扎蒂失去了父亲,与此同时,14岁的布扎蒂开始显现出了艺术天赋:他对于绘画和写作的感受力极其敏锐,在这个冬天,他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故事。

1924年,保持着对文学极大兴趣的布扎蒂却被要求学习法律以传承家业,因此他进入米兰大学读法律系,这也是他父亲曾经任教的地方。1926年,布扎蒂开始服兵役。在周围的年轻人对于纪律、责任感、时间感到反感和抗拒的同时,他对这套体系产生了浓厚兴趣。两年兵役结束后,他成为了米兰晚邮报的记者编辑,从校对做到记者、特约记者、专栏作家、编辑和文艺评论家,直至总编。他的新闻记者背景影响了他的写作,让他在写最离奇的故事时也有一丝现实主义的色彩。■ 布扎蒂画作

布扎蒂平常喜欢读有关巫术、心灵感应和不明飞行物的书。他擅长于把日常的事情写得充满悬念,并认为:“幻想应尽可能接近新闻。”这种对于现场感和真实性的倚重,使得他的作品无论拥有怎样幻想性的框架,却始终令人信服和容易获取共鸣。在平凡中书写不凡、在故事里蕴藏深深的孤独和荒诞,是他的惯常所为,也可以说是他性格的某种展现。布扎蒂

“在我看来,离奇应该和新闻报道尽可能接近。正确的词汇并非陈腐,虽然实际上多少有些。我的意思是,离奇故事的效率取决于是否用最简单实际的方式去讲述它。”

许多人在他的故事中读出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这或许是因为自男孩期以来,他就对登山有着特殊感情,经常在给友人的信件中描述自己攀登不同高峰的过程和感受。这一青年时期的爱好,让他自始至终在作品中描述着一点:人类是渺小而不自知的,尽管拥有各种各样的情感,但种种幽微情绪只对人类本身形成意义——其他一切,则都是尚待描述的未知感。■ 身系攀登绳索的布扎蒂

1933年,布扎蒂的第一本小说《山上的巴纳伯》出版,所讲述的正是山上发生的事。两年后,他又出版了《老森林的秘密》。二战期间,布扎蒂担任特派员,前往非洲,去过埃塞俄比亚、东非和南非。埃塞俄比亚的一望无际的凄凉与悲伤景象,让他开始构思长篇小说《鞑靼人沙漠》。这部作品奠定了他的文学地位,也被认为是其整个写作生涯中的巅峰之作。

身处意大利新闻业的中心地带,成年累月地做例行工作,见到周围同事如此没有独创性和激情的写作,也令布扎蒂深感气馁。这种不安和沮丧、希望在为时已晚之前留下印记的焦虑可以说催生了《鞑靼人沙漠》——这是一部关于时间停滞或其速率失调的小说,讲述了一个叫德罗戈的军人莫名其妙地被派往沙漠深处与世隔绝的城堡服役的故事。他起初满怀希望,期待在与鞑靼人的战争中建功立业,但恍如梦境般待了三十多年却几乎没有遇到一个敌人,在战争终于到来之际他已垂垂老矣,并被遣送回乡。小说不仅获得了出版意义上的成功,改拍了电影,甚至成为博尔赫斯的“私人藏书”,且名列前茅。《鞑靼人沙漠》的不同版本

身为作家,其实布扎蒂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搬上银幕,这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次,莫过于和费里尼未能成功的合作。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意大利的《综合》杂志连载刊登了布扎蒂的《多梅尼科·莫洛的奇妙旅程》。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费里尼读了这个故事之后,整整20多年都难以忘怀。1965年,他和布扎蒂见面,提出两人合作撰写一部剧本。第二年夏天,两人开始创作剧本,但后来的种种曲折,包括内心世界开始问题频出,让费里尼认为,这部电影的完成将会导致他生命的终结。最终电影无疾而终。

可以说,布扎蒂的一生,是心灵与山峰为伴的一生。青少年时期时经常登山的他,直到1930年代末都没有机会再次攀登山峰,这对他来说可能是莫大的折磨。在1941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他说,“在大约20年来的每一个神圣的夜晚,我都梦想着山峦”。战争结束后,布扎蒂继续攀登、绘画和写作,并在小说创作上转向短篇故事。《六十个故事》正是这一时期的集大成之作。六十个故事,也是六十段神秘莫测的旅程。在这其中,想象与现实纠缠在一起,四处充斥着秘密的维度、难解的符号、恐惧、死亡、噩梦、人类的孤独、令人不安的预言、奇异的梦,甚至外星人与恐龙。在他的故事里,总有一些悬而未决的、不可理解的、隐蔽的、令人不安的东西,而所有这些又都以一种简单平实的笔法书写出来,传递出复杂而神奇的世界观。

近期,这部短篇小说集由宝琴文化引进出版。在其中的一篇《七名信使》中,也许能够窥见布扎蒂的写作风格:他模糊了空间和时间的边界、现实和想象的边界,甚至模糊了不同文体的边界。在这个故事中,王子跋涉万里寻找王国的边界,随着信使带回的消息愈发陌生,王子与故乡的联系愈发微弱。最终,过去完全变得不可捉摸,可王国的边境依然望不到尽头。七名信使自从我出发去探索父亲的王国,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离我的城市越来越远,从城市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我在三十刚过的年纪开始了这段旅程,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多,更准确地说,是八年六个月十五天,没有一天中断过。出发时我曾以为,最多几个星期就能抵达王国的边境,然而途中我不断地遇到新的城镇、新的居民,到处都是说着跟我相同语言的人,他们都宣称是我的子民。

有时我会想,是不是地理学家的指南针失灵了,因为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在往南走,但实际上也许只是在原地打转,离首都的距离一米都未增加。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抵达王国的边境。

但更多时候我怀疑这个边境并不存在,王国向远方无止境地延伸,不论我走多久,都无法抵达终点。

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开始旅程,也许太晚了。朋友和家人都嘲笑我的这个计划是在虚度光阴,毫无意义。事实上,就连我的忠实信徒之中,支持者也寥寥无几。

尽管我总是无忧无虑(曾经更是),但我还是担心旅途中会与我的亲友们失去联系,于是我从护送骑士中精心挑选了最为优秀的七位,作为我的信使。

当时的我对旅程毫无概念,还天真地认为挑选七名信使简直太过夸张。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情况恰恰相反,信使的人数少得可怜。他们一个都没生过病,没遇到过强盗,也没跑累过马匹。七个人都以无比坚韧的态度和奉献精神为我服务,让我无以为报。■ 攀登路上的布扎蒂 Rolly Marchi 摄 下同

为了能轻松区分他们,我按字母顺序给他们依次取名:亚历山德罗、巴托洛梅奥、卡欧、多梅尼科、埃托雷、费德里科、格雷戈里奥。

从刚离开家不远,我就开始使用这些名字。旅程的第二天晚上,我最先派出了亚历山德罗,当时我们已经行走了约八十里格。

隔天晚上,为了保持通信的连续,我又派出了第二名信使,然后是第三名、第四名,直到第八天晚上,最后一名信使格雷戈里奥也上了路。然而此时,第一名信使尚未返回。

直到第十天晚上,当我们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谷安营扎寨,亚历山德罗才与我们会合。我从而得知,他的速度比我预期得慢。我原本以为,他独自一人策马奔驰,速度应该是我们的两倍,然而他却只能做到一倍半。也就是说一天之内,当我们前行四十里格时,他能走六十里格,但无法再多了。

其他人同样如此。巴托洛梅奥在旅程的第三个晚上回城,在第十五个晚上返回;卡欧在第四个晚上出发,在第二十个晚上回来。我很快发现,只要拿已出发天数乘以五,就能推算出信使返回的日子了。

我们离首都越来越远,信使往返的路程越来越长。五十天后,信使返回的间隔开始显著拉开。最开始,这一间隔只有五天,而现在已经长达二十五天。来自我的城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整整几个星期的时间,我无法得到任何消息。六个月过去了,我们翻越了法萨尼山脉,信使抵达的间隔已经增加到整整四个月。他们带给我的消息已经十分久远了,信封也皱巴巴的,有时上面还有湿点,这是信使们夜晚露宿留下的痕迹。

我们仍在继续前行。虽然徒劳无益,但我不断试图说服自己,我头顶飘过的云朵与我童年的云朵是一样的,远方城市的天空与我头上的蔚蓝苍穹也是一样的,空气是一样的,风是一样的,鸟儿的叫声也是一样的。然而实际上,这些云朵、天空、空气、风、鸟儿展示给我的是截然不同的、全新的事物。我感觉自己像个外国人。

走吧,向前走吧!在平原上遇到的流浪者告诉我,边界已经不远了。我鼓励随从们不要停歇,对他们语气里的沮丧置若罔闻。自出发到现在已经四年了,这是一段十分漫长艰辛的旅程。我的城市、我的家、我的父亲,都变得遥不可及,甚至连他们是否真实存在,我都不敢确信。而现在,我要独自承受二十个月的沉寂和孤独,才能再度见到我的信使。

他们给我带来内容奇怪的泛黄的信件,里面写着我早已遗忘的名字、难解的话语和无法理解的感受。第二天早上,仅在一晚的休息之后,我们再度启程。信使则又向相反的方向出发,把我很久以前写下的信件带回到我的城市。

八年半过去了。今晚,当我正独自在帐篷里吃晚饭,多梅尼科走了进来。尽管身心俱疲,他仍然冲我露出了笑容。我差不多七年没见过他了。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每天马不停蹄,穿越草原、树林和沙漠。谁知道他换了多少匹马,才把这个信封带到了我的面前,而我却不想将其开启。他去睡觉了,次日黎明,他将再度离开。

这是他最后一次上路。我在笔记本上计算出,如果我继续像现在一样前行,而且一切顺利,那么我将在三十四年后才能再看到他。那时我都七十二岁了。但我已经开始感到疲惫,也许我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十四年后(也许更早,早很多),多梅尼科将意外地看到我营地的篝火,他会疑惑为什么这段时间我走得这么慢。我的好信使将像今晚一样,拿着几年前的泛黄信件走进我的帐篷,里面写的都是尘封岁月、物是人非的消息。但是当他跨进门槛,他的脚会僵在半空,因为他会看到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呼吸,身边是两名手持火把的士兵。■ 布扎蒂画作

但是,去吧,多梅尼科,千万别告诉我我有多残忍!

请把我最后的告别,带回到我出生的城市。

你是我与这个世界,那个不久前曾是我的世界之间最后的纽带。最近的消息让我得知很多事情都变了,我的父亲去世了,我的哥哥继承了王位。他们都以为我迷路了,把我过去常常玩耍的橡树林砍倒,建造了高大的石头宫殿。

你是我与他们之间最后的纽带,多梅尼科。第五名信使埃托雷,如果上帝保佑,将在一年零八个月后与我会合,但他将不再出发,因为他将不再有足够的时间返回。多梅尼科,在你之后,我将与沉寂相伴,除非最终我能抵达日思夜想的边界。可惜,走得越远,我就越确信边界并不存在。

是的,我怀疑边界并不存在,至少,它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认为的那样。没有隔离墙,没有作为分界线的山谷,也没有阻挡去路的山脉。我很可能会越过边境而不自知,然后浑然不觉地继续前行。

因此,我希望埃托雷和在他之后的信使,与我重新会合之后,不再出发返回首都,而是继续前行为我引路,这样,我就能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

最近,一种不同寻常的焦虑夜夜将我萦绕。并非旅程开始之时那种因抛下快乐生活而感到的懊悔,而是一种渴望了解前方未知土地的急迫。

我一边走,一边注意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我日复一日地朝着一个不可能的目标前进时,天空中会出现一种即便在梦中也未曾见过的非同寻常的光。还有我们穿越的丛林、山脉和河流,似乎是以不同于平常的物质做成,空气也仿佛弥漫着一种无以言表的预言。

明天早上,将有一种新的希望将我唤醒,引导我继续朝着这夜色笼罩下、尚未有人探索过的山脉前行。当我再一次收起帐篷,多梅尼科的身影将消失在相反方向的地平线上,把我毫无用处的信件,带回那座遥远的城市。《六十个故事》

[意]迪诺·布扎蒂/著

崔月/译

宝琴文化·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12月版

原标题:《没有一个意大利作家像他那样,在缥缈山顶抓住现实的隐藏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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