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魔法
一段时间以来，时间轴的戏法屡试不爽，似乎成了创作者脱颖而出的捷径。非线性叙事能够帮助作品制造热点，即使不能成就口碑，至少能够让人津津乐道。但形式终究不能取代内容，讲好一个故事永远是一部电影或剧作的天职，时间轴即使是魔法，也只能算是二分之一的魔法，而它的另一半，是不可知的风险。
忽然之间，创作者都成了时间轴上的冒险家。
在一个规模生产且佳作频出的时代，无论功成名就的前辈，还是初出茅庐的“后浪”，都在苦苦寻找突破口。但过度成熟的发展，往往造就一些成规。从故事题材、摄影风格到演员的表现，从每个角度脱颖而出都不那么容易。于是打破直线叙事，成了被争先恐后尝试的呈现方式。
它确实有四两拨千斤的功效。
打破线性叙事的剪辑，能让一个家庭生活剧本带有了悬疑的质感。
《坡道上的家》是一个例证。
聚焦女性生存状况与育儿困境的故事，其实再犀利也难以摆脱家长里短的气息，在将素材重新剪辑组合后，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里沙子在美穗的故事里看见的都是自己，人物与人物重合，事件与事件交叉，周边的话语如出一辙，相似的困境一再上演，缓慢的长镜头聚焦特写，而时间与场景飞快切换，在两种节奏的交叠中制造出迷雾一般的双重悬疑：美穗究竟经历了什么？里沙子到底是不是美穗？
连她们周围的人，都在半遮琵琶的叙事，和时空交错的剪辑中，令人质疑。
画外音更是余韵绕梁：究竟有多少“她”们，依然在重复这雷同的剧本？
架构相似、同为女性故事的《大小谎言》，则像是它的升级版。更多的家庭蓝本被打开，五位母亲和她们背后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问题与焦虑。保护孩子、成就自我是一条暗含的线索，而被卷入了同一个事件让她们有了众所周知的连接点。在两条线索的牵引下，个人的挣扎、家庭的矛盾和更深层的社会背景被展开。时间轴的穿插，让故事更添了吸引力，也令出场的每一个人物，都不容忽视。
这是时间轴戏法在历经“演练”后，已然纯熟的呈现。我们在这些年的大银幕上，清晰地看见它的发展轨迹。
2006年的《通天塔》，让故事在同一条时间轴上横向延伸。一对美国夫妇为了挽救濒临破碎的婚姻去往摩洛哥沙漠度假，却在旅途中遭遇不测，继而触发了这个世界上四个不同家庭的连环故事，短短11天中发生的事情几尽浓缩了这世上所有的不幸，而所有的不幸都源于沟通的不畅。
2015年的《山河故人》，在多条平行的时间轴上展现山河、岁月与人。那样的叙事通常荡气回肠，又因为庞大而难以把握。他选取了1999、2014、2025年三个时间点，讲述主角张晋生、沈涛、梁子等人漂萍聚散的故事。电影的结构是松散的，而三个松散的片段又都是俗套的。从过去到未来，没有一个新鲜的故事，变化的只是人们脸上的纹路和手中的道具，不变的是那些情感和关系。这些语焉不详的故事似乎是我们每个人的纪实，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预知，故事也不会改变套路。但无论如何，想用横跨26年的故事凝练出当代社会的变迁史，并非易事。
2017年的《看不见的客人》，堪称时间轴剪辑法的杰作。100分钟的剧情没有什么故弄玄虚，在一对一的智商与人性较量中，上演了谎言与真相的43次反转，直至最后一分钟让人拍案惊奇的“神反转”。屡屡闪回的画面中埋藏着极具心机的细节，观者找不出编剧与导演的漏洞，而一不小心便会落入他们设下的圈套中，一个个可能的“真相”来到眼前又破灭，最终在你的直线推理被困到极致时，它却从水平方位轻巧而又强硬地一举撕掉浮华的面具。
直到《无问西东》，让时间轴的戏法达到了极致：在四条时间的平行线上，一条灵魂的垂直线先逆向、再顺序前行，以四个时空多线叙事，讲述了四代清华大学毕业生各自的人生故事。导演试图在四条时间的平行线上演绎四代清华人的青春，引导观众摸索到那纵向贯穿其中的不变的情怀。这样一部剪辑的电影，考验着观看者的耐心。
非线性叙事也是《地久天长》的一个关键词。返璞归真的故事和表演，承受着三小时非线性叙事的压力。穿插了多少次的闪回与时空交错，需要心无旁骛去观看和梳理。那凌乱的时间轴如同一地碎片，恰似点点滴滴的回忆，勉力拼凑起凡人的一生。
一段时间以来，时间轴的戏法屡试不爽，似乎成为了创作者脱颖而出的捷径。非线性叙事能够帮助作品制造热点，即使不能成就口碑，至少能够让人津津乐道。但形式终究不能取代内容，讲好一个故事永远是一部电影或剧作的天职，时间轴即使是魔法，也只能算是二分之一的魔法，而它的另一半，是不可知的风险。
2019年的新版《小妇人》，因为非线性叙事而备受诟病。过于繁复的剪辑和凌乱的时间轴，对没有阅读过原著的观众并不友好，成为一部基于名著改编的电影的硬伤。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电影，在更具现代性的改编后，却并不符合期待。可以理解导演在面对前作几乎都是精品时的压力，也能想象这种完全穿越时空的剪辑的辛苦，但它真的，并不那么讨好。
□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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