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基·波普拍“朋克简史”:朋克的反面

澎湃新闻 2020-05-14 09:52 大字

——“就像一场赛马,朋克选手本来一马当先,但被海洛因所害,摔了跤。最后别人都超过了我们,而我们从未抵达终点。”

——“美国朋克主要是取乐,为所欲为,英国朋克更具政治性。美国朋克的高加索音乐味道浓重,英国朋克则更爱雷鬼。”

——“朋克是装载邪恶动物力量的工具。”

——“朋克变得非常雄性,非常暴力,我在台上像野生动物一样反应迅速,后来甚至能在不唱错歌词的情况下一拳打掉一个靠近我的“观众”。”

——“朋克是礼物。一旦你想卖掉它,它就自动消失。”

——“Green Day说过一不巡演,二不看《泰坦尼克》。他们搭上巡演巴士的那一天,我给他们送了一张《泰坦尼克》的海报。这下两者都齐活了。”

……

伊基·波普

以上内容出自伊基·波普(Iggy Pop)和时尚设计师约翰·瓦维托斯(John Varvatos)联合出品的四集纪录片《朋克》(Punk),出镜的大佬包括韦恩·克莱默(Wayne Kramer,MC5乐队)、约翰尼·罗顿(Johnny Rotten,“性手枪”乐队)、玛奇·雷蒙(Marky Ramone,“雷蒙斯”乐队)、亨利·罗林斯(Henry Rollins,“黑旗”乐队)、比利·乔·阿姆斯特朗(Billie Joe Armstrong,“绿日”乐队)……

在这部200多分钟的朋克口述简史中,“老人”们坐在各色皮沙发上回溯历史,捞出来的往事在空旷的工业风大空间里犹鼓动不止。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往事回忆正是朋克的反面。

朋克是暴烈、凶狠、短促、出于本能的爆发,而这些面孔发皱、或身材发福、或两者皆有的老朋克们已被岁月炼成智慧和冷静的化身。他们对着镜头娓娓道来已在采访中重复过无数遍的情景,隔着时间更清晰地望向朋克的兴起和衰落,就像观察天体运动、四季更迭一样自然。

回忆当年的纪录片,往往就有这样奇怪的巨大反差。资料影像中的年轻人和作为叙述者的中老年浑身不搭界,只有依稀可见的面貌相似处和模糊的名称揭示他们的关系。

纪录片还做了一个古怪的设计:让受访者用黑胶唱片放别的朋克乐队的碟。镜头剪辑他们一个个随音乐摇头晃脑、以掌击节,脸上浮现温馨又迷醉的表情。音乐戛然而止时,他们重回现实空间,接续叙述的节奏。

《朋克》不是拍给资深爱好者看的,也肯定不是拍给年轻人看的。资深爱好者对这样宽泛的梳理早就了熟于心。老朋克们现在的样子,如果给年轻的他们看到,一定也会嗤之以鼻,更别说坐下来观看他们的“纪录片”。那它是拍给谁看的呢?观影对象必定已不再年轻,但至少听过“MC5”“性手枪”“黑旗”“涅槃”“绿日”们,知道“朋克”和“摇滚”的区别,向往过“朋克精神”,有过内心力量冲撞,欲喷薄而出的体验。

如今这波潮涌早就过去,就像影片中让人印象深刻的“坏脑”乐队(Bad Brains)达里尔·詹尼弗(Darryl Jenifer)说的,“不是后来不喜欢朋克了,而是这段时期很自然地结束了”。这时才适合观影怀旧。影片最后,各位老朋克们接连说出鼓舞人心的话,关于朋克精神,朋克不死,朋克在今天尤其重要云云,其实都没有必要。

因为它追溯的朋克简史用事实使观众相信,它像任何一种文化现象,兴衰自有时。今天不会再有年轻人像携带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荷尔蒙过剩,不会在“音乐现场”玩命。一切皆便捷的时代孕育不出朋克。至少不会再出现那一代的朋克,因为场景不复存在,影片在开场时就已点名,朋克发源地、1970年代的纽约,垃圾山高达10米,街道充满危险气息。这样的严酷环境和一间叫CBGB的酒吧,加上“白人垃圾”办的漫画杂志,成为催生朋克的温床。

朋克圣地CBGB

原始的朋克不需要技术和舞台表演(还鄙视它们),信奉“纯粹的摇滚”。MC5的韦恩·克雷默游走在地下世界的边缘,生活在比纽约更危险的底特律,一度异想天开地以贩毒养乐队,结果被判入狱4年。

第一集讲朋克在美国的兴起,以及险些令全军覆没的海洛因之殇。CBGB成为朋克枢纽,但充其量也只具有每晚几百位热情“观众”的影响力。终于,“雷蒙斯”飞赴英国碰运气。果不其然,朋克在英国大受欢迎(像其它很多在美国不得志的音乐一样)。

第二集讲英国的朋克,追踪它如何从美国小孩发泄过剩精力的玩意儿,摇身一变在另一个国度得到严肃对待。

时尚亦随着朋克在英国的蔓延发生改变。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想穿得和别人不一样。朋克没有标志性打扮,只有挖空心思想与众不同的奇装异服青年。他们合力把朋克推向极端。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朋克和各种与“吐”有关的动作联系在了一起。上台前嗑药给很多朋克带来过惨痛教训,啤酒则是多多益善。喝得越多,喷得越多,“观众就越爱我们”。

“性手枪”乘风又把朋克带回美国。这次不再是几百个观众了,美国的年轻人朦胧了解到朋克,按照自己的理解塑造它的形象,把更剧烈的身体冲突带到朋克现场。

当发胖、乖张又阴郁的约翰尼·罗顿对着镜头回忆早死的席德·维瑟斯(Sid Vicious),以很慢的语速说出“我怀念我的朋友们”,镜头把自毁但光芒万丈的席德送回观众眼前。死去的明星远比老去的明星吸引人,席德在舞台上的影像就是朋克的缩影,像陨星一样绝不回头。

约翰尼·罗顿

席德·维瑟斯旧照

第三集,硬核朋克。席德死后,性手枪解散,“仿佛周围的空气被吸光了”。约翰尼·罗顿讲述自己每次演完回到后台“都像死过七次,充满自我怀疑”,注定不能长久。与此同时,朋克音乐人发展出应对现场暴力的方法。“黑旗”的主唱在镜头前一副中产阶级的样子,眉飞色舞地描述当年练就的边唱边准确出拳击退近身之人的绝技。当年的他就像个暴徒,在台上赤裸上身,演唱时剧烈扭动,成为朋克动物性的绝佳注脚。

本集中另一个富有魅力的人物是“坏脑”乐队的达里尔·詹尼弗。他在舞台上空翻似李小龙,不懂乐理仅凭琴身上的点、线、面组合发声。“坏脑”在白人男性占绝对主导的朋克世界里横空出世,雷鬼加朋克加黑人特有的潇洒天赋,令台下的白人朋克乐手们惊为天人,演出结束后像跟屁虫一样粘着“坏脑”。达里尔在影片中的一众老朋克中显得尤为清新,和他对朋克的兴趣像风一样倏忽而过一定有关。

热情消退后,他没有刻意挽留,和队友们任由“坏脑”成为短暂存在的传奇。

第四集,朋克进入流行朋克时代。电台称王的前互联网时代,各城的音乐自成流派。孤绝的西雅图,去过的人会理解为何那里音乐忧郁。“人们只能关在室内玩音乐”,那里诞生英俊的科特·柯本(Kurt Cobain)。和他关系密切的女朋克凯思琳·汉娜(Kathleen Hannah)在镜头前美艳似老去的女星,身份却是女性朋克乐队“比基尼杀戮”的一员,一生致力反抗“女性愚蠢、软弱、糟糕”的陋见。

科特·柯本

随后出场的“绿日”主唱比利·乔·阿姆斯特朗被同仁们形容为“轻微扭曲的披头士”“迷失但有爱”。他们是朋克史上的巨星,真正把地下文化带入大型体育馆。但“绿日”在片中给人留下印象的只有巡演巴士、《泰坦尼克》海报和阿姆斯特朗接受的电视采访,其表现好似一个初出茅庐的羞涩明星。

这样的处理,或许是为了切合这一集的主题:酷的东西一旦成为流行,魔力也就随之失去。流行舞台上大获成功的“绿日”,在朋克领域中只是有点可笑的叛徒。

有一种说法,最酷的朋克其实是女性,比如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出镜的朋克中,道出真相的也是一位女性。凯瑟琳·汉娜不励志,她指着镜头说:“如果朋克变成纪录片,变成一群老梆瓜在那儿放屁扯淡史前史,它肯定会死。朋克不是历史,是小孩子正在做的事。把过去的沉淀翻新为未来,这才是回溯这一切的价值所在。千万不要把它神圣化。一旦如此,朋克就彻底躺到棺材里去了。”

帕蒂·史密斯(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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