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创作后的10个月
2019年2月,我有幸参与了澎湃新闻联合主办的上海双年展城市项目“你的地方”项目,在项目展览《我们的地方》中,我创作了题为《局外人》的多媒体作品,包括短篇小说和主题音乐,并在iPad上展示。这两种创作形式对我来说不陌生,但公开发表还是首次。
短篇小说《局外人》以日记形式呈现,讲述了旅居海外的女主人公回上海暂住期间的经历。最初的创作灵感来自于英国作家J·G·巴拉德(J.G. Ballard) 的半自传体小说《太阳帝国》(Empire of the Sun),讲述了主人公吉米于二战期间在上海龙华集中营里的童年经历。《局外人》的电子书中穿插了巴拉德拍摄的集中营宿舍旧址和手稿,并配上了和短篇小说相辅相成的原创图片。
J·G·巴拉德拍摄 The Papers of James Graham Ballard: Return to Shanghai? J. G. Ballard. Reproduced by permission of the J. G. Ballard Estate. 图源大英图书馆
我最初的想法是拍摄半实验半纪录形式的短片,但由于创作时间和地域限制等因素,我最终采取了短篇小说的创作形式。创作后的半年中,我试图将《局外人》改写为剧本,但愈加发现,日记体和“心理地图”等元素似乎更适合长篇小说。于是,我在今年11月开始创作以短篇小说《局外人》为基础的长篇。2019年12月,番禺路508号。陈姗姗 图
“你的地方”中的作品需要围绕《上海市行号路图录》(简称行号图)展开,由于常年旅居国外,我对《局外人》中地点的调研都来自于大英博物馆、巴拉德史料库、网络地图和研究巴拉德以及《太阳帝国》的人士的私人史料。在短篇小说《局外人》开头,我描写了在番禺路508号洋房餐厅里的一场婚宴,直到今年12月,我才有幸参访了巴拉德在上海番禺路508号的居所。在实地探访后,我发现巴拉德的童年居所果然已经改建为西式餐厅。与番禺路交叉的新华路,即当时的阿默斯特大道(Avenue Amherst),正是《太阳帝国》中吉米坐车经过的道路。这种“重游旧地”虽算不上考证,但为之后描写上海的部分补充了不少实地素材,并身临其境地体会了如何运用我身为作者的徒步和旅行经历来串联起多个故事。
J·G·巴拉德手稿 The Papers of James Graham Ballard: 'The Empire of the Sun' (Autograph Manuscript): 627?图源大英图书馆
在《局外人》长篇中,我将扩充描写短篇小说中的另一个主要人物:E。短篇小说主要根据巴拉德在上海的生活地图创作,而第二个人物的故事地点将转移到欧洲。现阶段,我将延续短篇小说的人物设计,将第二位人物设计为奥地利和中国混血的年轻男性。我会暗示二战欧洲战场以及犹太人与上海的关系,也会用音乐世家作为人物的成长背景,与短片中着重描写的第一位主要人物的唱片业从业经历相呼应。在这几年的新闻题材纪录片拍摄经历中,对我来说“三”似乎是一个神奇的数字。每部片子我经常拍摄三个人物,既容易让观众有时间了解每一个人物,片子的长度也刚好适合网络播出。所以,在长篇中,我将加上来自南苏丹的第三位主要人物。南苏丹是让我头一次直接感受到《太阳帝国》所描述的战争场景的地方,我也会将这些亲眼目睹的事件加入到新创作中。
2018年5月,我跟着工作团队来到南苏丹拍摄纪录片。当时南苏丹还处于战争状态。还未进入盛夏,首都朱巴的气温已经高达摄氏40度。我们驱车来到首都朱巴的联合国平民保护营(Protection of Cilvilians site),忽然间雷暴侵袭。我们在吉普车里避雨,看到居民们从营地各个角落突然出现,奔跑着去避雨。布满泥污的衣服帖在他们单薄的躯体上,多半打着赤脚。营地的烂泥地很快积起深浅不一的水塘,污水在排水沟里浑浊地翻滚。营地里的房屋或是竹屋,或是帆布屋,在大雨中显得不堪一击。
2018年5月拍摄于南苏丹。陈姗姗 图
有几个小孩看到我们的车,停下脚步小声乞讨,我们只能微笑着拒绝。我们的安保顾问说,这里的孩子看到外人都会上前来找“工作”,上次他就雇了一个小孩来做他在营地里的向导。这个情节立刻让我想起《太阳帝国》里的主角小男孩吉米在龙华集中营中充当向导的情节:不分国籍、不分政见,只要能多赚一口饭吃,他就是他们的跑腿。在这里,我们也碰到了与父母离散的孩子们。当我问他们有什么梦想的时候,他们的答案不“可爱”也不“单纯”。他们不会天马行空地说出理想,而是实事求是地说自己想学一门技能,以便未来在离开营地时能维持自己或家人的生活。
1986年,斯皮尔伯格在上海拍摄《太阳帝国》的同名电影,那时上海最高的楼是24层的国际饭店。在朱巴,我登上南苏丹最高的楼:15层高的赤道塔。在楼顶拍完朱巴全景,我对当地的司机说: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时候上海只有一幢高楼。他摇头,笑说不敢相信。
2018年5月拍摄于南苏丹。陈姗姗 图
在朱巴拍摄纪录片的时候,我还经历过不少惊醒动魄的事情,让我和当地的拍摄对象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离开南苏丹后半年内,我依旧在消化这段经历,却不知以何种方式来呈现。我想,用虚构的角色来呈现我所目睹的一切,或许在现阶段是最好的方式。陈姗姗和詹姆斯·巴蒂共同制作的音乐样带片段 陈姗姗 提供《局外人》参展装置的创作还包括了一支音乐样带,这是我和英国音乐制作人、编曲人詹姆斯·巴蒂(James Batty)共同创作的主题音乐。由于《局外人》最初的设定是一部影片,所以我和巴蒂详细介绍了故事情节和背景。一支有着强烈电影配乐感的样带就这样诞生了。我也初试啼声,亲自哼唱了歌词。在录制过程中,我和巴蒂以创作营的形式不断地修改曲调和歌词。今年10月,我也正式完成了歌词的创作,并且重新录制了长版本的歌曲。《局外人》的角色设置中有不少关于音乐的元素,所以这次和巴蒂,包括以往和其它音乐家的合作,也为我的人物描写增添了不少灵感。1927年上海地图 Shanghai, OR 326 (map)?图源大英图书馆
值得一提的是,在写作过程中,我刚好读完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2007年的长篇小说《飞行》(Flights)。《飞行》以“逃亡”为主题,虚实交集,串联起若干人物。德国犹太裔作家温弗里德·格奥尔格·塞巴尔德(W. G. Sebald)的“心理地图”创作方式亦对我有很大启发。比如,他用自己在英国东海岸的徒步经历串联起当地文化名人的轶事和当地历史,创作了小说《土星光环》(The Rings of Saturn);再如,在描写二战战后生活的小说《奥斯特里茨》(Austerlitz)中,他不断更换叙事人物、人称和叙事时间,虽然多用人物的第一视角去叙述,却能有技巧地清晰展现故事的铺陈。《局外人》最初的想法是以巴拉德的上海童年生活地图为线索,而现在,在保存这个线索的同时,我会将实际地点与人物的心理地图相结合,发展出更多层次。我开始虚构写作大约有五、六年,主要为剧本创作。作为一个从业将近九年的纪录片和多媒体创作者,我总担心读者在看到我的虚构创作时会不会先入为主,认为我所写的是我本人的真实生活经历。直到阅读了英国语言学家、小说家大卫·洛奇(David Lodge)的《虚构写作的艺术》(The Art of Fiction)之后,我才发现这种担忧不是偶然。洛奇是一位享誉国际的语言学家,而他的长篇小说多为描写大学教授的大学校园生活,所以在生活中常常有人质疑洛奇是否将个人经历写入小说,令他啼笑皆非。洛奇解释道,虽然在艺术创作中作者不可能完全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排除,但虚构写作首先是“虚构”的“创作”,将现实和创作分开是一种技能。
在创作短篇小说《局外人》的过程中,由于作品由第一人称写成,我经历了这种将虚构人物和自我分离的过程,也学习到如何将作者抽象的心理地图变成文字。总而言之,通过参与“你的地方”项目,我对虚构写作和音乐创作都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激发了创作的热情。
(作者系纪录片制作人)(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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