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最佳导演:创造一种与生活不一样的时间流逝方式

澎湃新闻 2019-11-17 18:25 大字

原创: 深焦DeepFocus 我离家了,但……

Ich war zuhause, aber…

轨迹

导演: 安格拉·夏娜莱克

编剧: 安格拉·夏娜莱克

主演: 玛伦·艾格特 / 雅各布·拉萨尔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德国

语言: 德语

片长: 105分钟

◆ ◆ ◆ ◆

延后的时间导演 Angela Schanelec 专访采访:林一萍,何阿岚

文/整理:何阿岚

编辑:parallel

前言

Angela Schanelec 的电影或会让一部观众感到困惑,在观映过程中,会被平白的情节吓怕,你不知道发什么事,一直到电影的结局,尝试重组剧情时,发现情节,《我曾在家了...但》(2019)裡的《哈姆雷特》排演与离家出走的孩子又有何关系?亦因为她在时间处理上的暧味,在近作《四个梦者的交错轨迹》(Der traumhafte Weg ,2016),时空跳接由西德到现代德国,但人物的衣着,年纪都不变,观众一开始亦未意识到角色身处在过去的时空,一一都打破我们对叙事的理解和习惯。

笔者称之为「延后的时间感」,在流动的时间之中,影像排除了「当下」,我们看到的是事后残流在角色身上的痕迹,一切都需要过后才明白,Schanelec 亦没有立即要向你作出解释。但她亦不是搞伦理学和哲学讨论,她只试图捕捉生活,和其中的不可预测性,而她往往后设式的提问,都一再重提我们对艺术与生活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Schanelec 的作品让人想起后期的 Robert Bresson,去剧情化,极简,她要你意会她的意思,正如她在访问中的表现,很多时要你去想,我们没有谈到其他电影人的影响,似乎也没有这必要,她的风格,更多至对生活种种的困惑和提问,强烈反对要诠释电影中任何艺术意图,很多时候她的解释是在资源缺乏的情况下,被迫的选择,是偶然的结果。

她乐意分享的是对生活的看法,像戏中角色一样,有很多问题想问,比你想像中更明白生活令人沮丧的挫败一面。

访问于3月底香港国际电影节期间进行,正好在柏林电影节得到了她电影生涯首个重要奖项之后。

本片即将在北京第七届德国电影节展映

放映地点及时间

百老汇电影中心(当代MoMA)

11月17日 15:00

问:这问题应该很多人也问过,但还是想先从电影名字出发,《Ich war zuhause, aber…》(我曾在家,但……)让人想到小津的作品《我出生了...但》,电影和小津有任何关系吗?

答:记得小津《我出生了...但》这电影名字大约三十年前听过。而我在1994年拍摄的第一部作品《Ich bin den Sommer über in Berlin geblieben》(我整个夏天都在柏林),也用上这种类似的名字,所以新作其实有一点延续后者的想法,写这剧本时和小津的电影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只是电影名字格式很相近。《我曾在家,但……》里的「在家」就好像,如果要解释的话,先是由感觉层面起,在家让人感到自由和安静,但同时又有很多暗涌,我无法解释这名字,但这不是一种概念,而是由很亲身的体验后,开始了有写这个剧本的想法。《我曾在家,但……》剧照

问:观看电影时,有一种我会称为延后的感觉, 一开始,坦白说是不知道发生什么回事,但重新再看多一次,好像看明白了,当然也不是完全明白,至少,我们是到后来才知道某一个人物是什么一回事,有人离去影响了这家人等等,你不急着去解释,也不去解释,让观众处身在不安之中一样。

答:我不感兴趣要(在电影中)去解释(任何事),亦不这样做,亦不相信「解释」是可以了解事情的方式。好像当我看到.....在窗口外有一个人走过,我只是看到一个人走过,我感兴趣这个走过的陌生人,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好,都已经很有趣了,你可以在这个人身上加上任何事,关于这个人的世界观,身份,他如何诞生,过去到过那里,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事。

问:这是因为你不关心普通人生活?还是你认为沟通是一种想当困难的事,例如戏中女主角在超市外遇到的导演/艺术家,她花了很长时的时间解释在他的作品上看到的,例如剧场的意义,然后他说,我能理解你意思,但女主角说他的作品不是这样,男人真的明白女人的焦虑吗?这种沟通很令人沮丧,但同时又很有趣,你怎能预想,你走过一段路,和这个人谈了5-6分钟的事,他就能了解你,但女主角很努力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我曾在家,但……》剧照

答:我对「沟通」非常感兴趣,但同时对沟通这回事很有保留,借由对话、沟通真的能明白对方?我们对沟通有期望,希望能借此了解对方,每个人都期望如此但又不可能发生,这就是有趣之处。并不表示电影中,女主角质问导演关于艺术和生活关系,就很明白生活这回事。

这只是一种期望,我们一直尝试,一直尝试沟通的可能。电影中这段对白是尝试的证明,有时我觉得,我们想像沟通比实际上应用来得更有趣。女主角努力去谈,她没有计划预见他的,也无法想像会说那么多话,至于他,一直听着,只因为他的专业和工作关系,他当然在听她在说话,什么是演出,什么是艺术和生活。

这一段话不是一个宣言,但我和演员工作,我为对白服务,如果人物说的话连我也不相信,那就写不出来,也不能令演员演活出来。你可以说她其实在谈她的老公,在这段对话中我们才知道她离世的老公是一位剧场导演,她借由这位遇上的艺术家,想像老公的工作,如何理解剧场等等。这段对话亦有很多女主角个人的体验,但对那位艺术家,他其实没有经历过女主角的事,所以他只能一直在听,尝试了解。你不是从倾听中学习,你是从经验中学习。《我曾在家,但……》剧照

问:我想这段对白是非常有力,在这段长对话前,有一段连串生活画面,亦是电影里唯一用背景音乐,这一段落令我哭起来,其中一个画面是女主角和她的孩子在医院内跳舞,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她们为了什么跳舞,为谁而舞,到最后女主角在画廊里看来哭泣的女性雕像,没有用上任何语言。

答:电影一开始和结局时都没有对话,这些画面发生什么一回事,没有对白,亦令到观众自由地去想像和运用。我尽希望减少使用对白,制作这部电影时也一直在想,究竟需要多少对白?看来是用不上很多。

问:很好奇你是怎样开始一个剧本,从一些意像出发?或者生活的某一个片刻?

答:有时是一些文字触发,有时看到的场景,不能一概而论,在第一个场景写好前,我也不知道电影怎样发展,一步步写下去,好像在玩拼图,很多以为我的创作是拼贴式,将脑内不同的东西拼凑成一条线,不是的,我是一个场景完成才想出下一个场景,在剧本发展过程中,亦只有几个段落需要调整。电影中你所看到的不同时间线,在剧本就是如此写下,不是剪接时的想法。《我曾在家,但……》剧照

问:电影中有很多凝视事物的时刻,你总是让他们专注地看着。

答:例如女主角在看一幅油画,她在看什么油画,我也不知道,因为她在看油画时的状态才是最想表现出来,还有后来站在女主角周围的年轻人,他们是中学生?大学生?重点是女主角入神地看着油画时,有一些人也跟随一起看,女主角入神看着油画,令到周边的人也关注这几张油画,只是如此,观众不需要知道是什么油画,你只要足够专注,根本什么都不用说。

问:对白方面呢?虽然你说尽量少用,变成每一段对白都精简,角色都说长长的对白,你怎样指导演员们来演?

答:我设计的角色都有各自的烦恼,要演得真实,演员们念这些对白,都要真的令人感到他们内心的烦恼。他们都想克服这些问题,亦因此很想和人谈,很纯粹地谈。《我曾在家,但……》剧照

问:那么,你又如何指导年轻演员去演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答:我没有指导他们,亦不要求他们去演,他们只有13-14岁,怎可能真的明白这些对白?我要做的,是要选出想要的演员来演出,花了很长时间来找这些年轻演员,他们一开始都会困惑怎样去演出,怎样念才好,但我和他们说,不需要,要设想一个角色的心理变化,那不如念好对白,怎样走。至于表演,let them go 。

问:在成为电影导演前,你亦作为舞台剧演员,在你的作品中,剧场是很重要的元素,谈谈电影和剧场的分别?

答:剧场上所有元素都来自演员,剧场就没有电影的构图、镜头,一切都只在一个舞台上发生,无论文本穿越多久的时间,电影和剧场的叙事手法很不一样。我是一位舞台剧演员,并没有执导过舞台剧作品,就算我成为了电影导演后,都没有想成为舞台剧导演,离开舞台后好像做了完全不一样的事,我服务于电影构图(或影像或画面)和对白,亦可以说执着于演员念对白的节奏感来至以往的戏剧训练,另一方面来看,这亦是剧场有趣之处,未必所有事情都可以演出来,而是需要演员透过对白表现出来,观众需要从听到的对白里寻找角色的经历,过去,演员亦需要运用节奏来表现,需要寻找一种合适的节奏来演绎。《我曾在家,但……》剧照

问:每个人都有他的烦恼,在《我曾在家了...但》里,所有角色都面对同一种状况,女主角要独力照顾孩子无法接服老公离去的事实,女主角的男友在问爱不爱他,小朋友一直想接近烦躁的妈妈,亦因为如此才离家出走,每个人都很寂寞,亦好像无法面对孤独,和别人分担。

答:是的。戏中每一段关系,每一个角色都像是对方的镜子。每个人都没有选择一样,只能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我对此都有很多疑问,好像戏中的妈妈,但我想很多人吧,都想过拥有孩子,孩子的生命就是他自已的,作为母亲其实都无法做到什么,但他们的存在影响着你,还有你的选择,行动方式,你会担心。有时想,怎么有人如此有勇气去生小朋友呢?我们都期望,可以有更好的家庭生活,很多人说出他的经验,怎样有幸福的生活,但回到个人身上,好像怎样也实践不到。

问:再看多一次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作为观众,可以在任何一段时间进入你的作品,中段,或是从结局回头重看这部电影,我设想这电影应该在一间戏院内无间段地放映,24小时反复观看,观众可以选取任何时间进入,或者看到3分钟就离开。谈谈你电影中的时间,因为电影中也有回忆的时间,电影里的时空也不明确。《我曾在家,但……》剧照

答:这个想法很棒,当我想构图、拍摄时,重要的是,不是因为一部份,而是这个画面本身有它的意义。我去拍摄一个画面,有时连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明白发生什么事,这个画面本身有足够的力量传达,我觉得你的说法非常美丽的地方在于此,好的电影本应可以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和了解,我们活在分分秒秒,但我们记起什么?前一秒和后一秒应该会不一样吧?

我会想很多开始和完结,也会想创造一种在戏院内,与生活不一样的时间流逝方式,处理电影中的时间,我实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提供给你,只是我感觉需要将时间拉回过去时,而到那一刻是需要回忆。拍电影是一个机会,我想保存这种神秘性,你感到焦虑、不安,因为我们都不可以控制时间,真相是很不清楚,我们很难控制,这种体验来自非常主观的看法。

因为在传统的叙事形式,所以有事都很清楚,每一个角色的行动都非常明确,你不会担心,所以你看我的电影,说不定会感到惊喜,或者不安,但这是我选择的叙事方式,说不定是别一种接近真实、真相的路。《我曾在家,但……》剧照

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想很多人都问过你,你怎样看柏林学派这回事?

答:我被定义为柏林学院派成员之一,但究竟什麽是柏林学派?(笑)因为我们都来至同一间学校?同样学院出身,但这种定义又有什麽意思,对不对?我和Christian Petzold,Christoph Hochh?usler也认识,亦是好朋友,但除此之外,我们的风格,关注的事也很不一样,我想,这只是评论者们方便去讨论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一起拍摄电影而已,至少对我而言,这谈不上带来一种风格、潮流,甚至是指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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