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葛老”说起,聊聊盛唐首都那些“长漂”们

西昌都市报 2019-08-23 07:41 大字

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跟戏说、穿越、宫斗题材的古装戏不同,《长安十二时辰》以严肃认真还原盛唐景象著称。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剧中长安这座城市的魔力,以及浮沉于长安的各色人等的爱恨情仇。有人爱长安,有人恨长安;有人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有人却像今天的“北漂”一样,属于“长漂”一族,譬如“葛老”。

在《长安十二时辰》里,葛老绝对是个大人物。长安城在皇帝统治之下,但是,地下的另一个长安城,是葛老的地盘。

葛老的出场,很是令人眼前一亮:他居然是个黑人!

在今天中国的城市里,尤其是广州、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看见黑人一点都不奇怪。回到唐朝,长安人看到一个黑人,会目瞪口呆并围观么?答案是:不会。彼时长安,黑人很多,长安人看见黑人的机会,甚至可能比今天还要多些。

当年长安的黑人,比如葛老,是从哪里来的?史载,长安的黑人,当年统称为“昆仑奴”,与“新罗婢”并称(“新罗婢”来自今天的朝鲜半岛,当年在长安以擅长料理家务著称)。《长安十二时辰》原著介绍葛老时,也称他是昆仑奴。已故作家王小波曾著有脍炙人口的小说集《唐人秘传故事》,第一篇就是《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这个短篇有两条线,一条是当代的北京,一条是唐朝长安。“王二”与“昆仑奴”的故事,无缝穿插,诙谐生动。小说中,昆仑奴为讨一碗狗肉汤暖身,给王二讲述了自己的来历。这语感,极具今天的说唱风格:

“我生在东非草原上,哪见过雪,哪见过冰?这都是因为酋长卖我做奴隶。我在地中海上摇船,背上挨了鞭子,又浇上海水!人家把我在拜占庭卖掉,我又渡过水色如墨的黑海,赤足走过火热的沙漠,爬过冰川雪山,涉过陷人的流沙河。如今在伟大的长安城里,天上下着大雪,我却没有御寒的衣服……”

但专家研究认为,昆仑奴大多不是来自非洲。《旧唐书》上写道:“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林邑”是今天的南亚印支半岛南部,唐时有占婆和真腊等国。美国学者薛爱华在名著《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中认为:“昆仑奴”就是最广义的“马来人”“在中世纪时,汉文文献中的‘黑’字可以用来形容任何一个肤色比汉人更黑的民族。”“那些生性勇敢、擅长游泳的‘昆仑奴’,或者是来自巴布亚和美拉尼西亚的某些类似黑人的种族。”

刘德华、吴奇隆、王志文等主演的电影《墨攻》中,也出现了一个黑人奴隶,还引起过争议:战国时代,中国哪来的黑人?不过,如果他来自“林邑以南”,倒是解释得通了。

当然,薛爱华也认为,在唐朝的黑人中,确实有一部分来自非洲,但是为数甚少,“非洲黑人奴隶只是在唐代的一个短暂的时期内,而且只是在少数显贵集团中知名”。当时汉人将这部分非洲黑人称为“僧耆”或者“僧祗”,《唐会要》和《新唐书》都记载了诃陵国(大约位于今天的印度尼西亚爪哇岛)两次向唐朝进贡了少量的僧祗童、僧祗女。诃陵国从哪里找到的僧祗人?薛爱华考证后认为:印度海盗比欧洲人更早干过买卖黑奴的勾当,“献给唐朝的黑奴最初很可能就是在印度洋沿岸买进的,然后他们又被带到了远至爪哇(即诃陵国)的地方。”

可以推理的是,葛老本人或者他的父辈,不论是来自南太平洋岛屿,或者遥远的非洲,都是作为奴隶卖到唐朝的。他在长安因为某种机缘,或是遇到大赦,或者从主人家逃了出来,总之打拼出一番事业,成了黑帮老大,手下有一批长安本地人给他打工,充当他的私人武装。而他的主营业务,除了买卖情报,还买卖人口。这个葛老,还是一个心理大师,深谙人性,比如,他在剧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不要相信男人说了什么,要看他怎么做。”

值得一提的是,在唐人眼中,昆仑奴并不低贱。这个群体的形象,神秘,聪明(或曰狡黠),武艺高强,但又不等同于高高在上的武林高手,而是充满了生活气息,很接地气。整体而言,是比较可爱的。

《太平广记》中有一篇传奇《昆仑奴传》,作者是唐人裴。《昆仑奴传》非常有趣,讲的是一个叫磨勒的昆仑奴,怎么充当“红娘”的故事:

男主崔生,年轻俊美的“官二代”,但性格内向,属于闷骚型,某次奉父命去探望某位生病的一品高官,邂逅了高官府中最漂亮的家伎红绡(跟红拂女身份一样)。两人对上眼了,临别时,红绡朝崔生做了奇怪的手势:“立三指,又反掌者三,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沉浸于一见钟情之中的崔生,被这个神秘的手势折磨得茶饭不思,为伊消得人憔悴。于是,真正的男主闪亮登场了,他就是崔家的昆仑奴磨勒。

磨勒是个知心大哥,他很快帮崔生破解了美女的哑语:“立三指”是地理层面的,“我在三号院”;“反掌者三”,是时间层面的,“十五日后”,至于胸前小镜子,是指“明月如镜时”。崔生大喜,但又忧愁:一品高官家有猛犬,“其警如神,其猛如虎”,见生人就咬死吃掉,咋办?难不倒磨勒。月圆之夜到了,磨勒带着崔生和一把链锤到了一品大员府外,他先翻墙进去用链锤杀死猛犬,再翻墙出来,背起崔生,展示轻功,一道道墙翻进去,终于找到红绡住处。美女倾诉衷肠:大院高墙之内,我很苦闷,我要自由,我要爱情,我想跟你在一起!崔生文弱,闷声不语,磨勒说:这有何难?我来办!他背着崔生和红绡,一阵风跑了。

崔生和红绡在一起过了两年,很是幸福。春天到了,红绡去游曲江(当年长安网红打卡地),被一品高官的下人看到,报了上去。这位高官找崔生调查,崔生是个怂人,一五一十全交代了。高官派壮士五十人,披甲执锐,全副武装,去捉拿磨勒,于是小说的高潮出现了:在围捕中,“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疾若翅翎,瞥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任你箭如雨下,我自逍遥而去。十多年后,崔家有人在洛阳看到磨勒,正在集市里卖药呢,面貌跟从前一样。果然是大隐隐于市。

今天再读《昆仑奴传》,能够读出唐朝人的气质:自信,豪迈,快乐,强烈的好奇心与想象力。他们颂扬追求爱情的红绡与赤胆忠心又本领高强的磨勒,相反,对那个出卖朋友的书呆子崔生,颇为鄙夷。不论门第,只讲人心。

《昆仑奴传》对后世影响很大。明代梁辰鱼根据这个故事撰写过《红绡》杂剧,梅鼎祚则写有《昆仑奴》杂剧,京剧《盗红绡》讲述的也是这段故事。金庸说过:《昆仑奴传》,是最早的武侠小说之一。梁羽生在他的代表作《大唐游侠传》中,把昆仑奴磨勒拆分成了一对父子:铁昆仑与铁磨勒,铁磨勒后来成为大唐第一高手,化繁为简,势大力沉,任你招式百变,他都能以简单一招化解,颇有些磨勒在箭雨中破空而去的从容。

王小波的《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无疑深受《昆仑奴传》的影响,他写道:昆仑奴大雪天喝了王二一碗狗肉汤后,跟王二交上了朋友,他深感王二孤单寂寞,又深感自己服务的豪门中有大量渴望自由的女子,于是一趟趟背出美女到王二的寒舍来相会,“话说王二和昆仑奴拉上了关系,就常在家里接待王侯家里的姑娘。他真是大开眼界,见过了跳肚皮舞的阿拉伯女郎,跳草裙舞的南洋少女,跳土风舞的黑人姑娘……”这些姑娘在王二这里短暂停留,感受到了长安的自由生活,很是开心。有一天,昆仑奴背了一个美女过来,这个美女不符合大唐“以胖为美”的风格,但跟王二一见钟情了:

“是夜昆仑奴来时,背了个极大的包,好像里面是大肚子弥勒佛。开包后先是三重棉絮,六层绸缎,八层轻纱,然后才是这位佳人。这是位中国少女,在席上坐得笔直,从始至终,眼帘低垂。她穿着白软缎的衣裙,脸色苍白有如贫血,面目极其娟秀,嘴极其小,鼻极其直,眉极其细,身材也极其苗条,肩极其削,腰极其细,手指极其细长,脚极其小。坐了许久,才发出如蚊鸣的细声,请求一口茶。王二急取黄泥炉,紫砂壶,燃神川之炭,烹玉泉之水,沏清明前之雀舌茶,又把细瓷茶具洗涮二十通后,浅斟奉上。少女润唇之后,把茶杯放下,又坐半个更次,乃出细声曰:‘多谢款待。盛情今生难报,留待来世。’”

未待来世,二人很快相好,离开长安逃到外地卖豆腐为生了。昆仑奴呢?王小波用他惯有的幽默写了这么一个结尾:

“昆仑奴回主人家去。不久此事败露了,那位主人派了三十个兵去捉他,可是没想到这位黑先生在非洲以爬树捉猴子、跑步追羚羊为生。他见势不好,把木碗别在腰里拔腿就跑,大兵根本追不上,终于跑得无影无踪,音信全无,一直跑回非洲去了。”

《长安十二时辰》中,漂在长安的,除了葛老这样的昆仑奴,除了崔器、岑参这样的外省青年,还有很多外籍人士:

(下转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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