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瘦骨铜声

大众日报 2019-06-30 10:00 大字

□王文珏

【关键词】法国女导演作品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片

人与马,相偎久,古来总有许多关于人马的故事流传。作为有序社会的动物,马的形象总在有灵与无序之间徘徊。它们无言无语,与不同的人生相逢,碰撞出截然不同的故事。一双黑长睫毛影子下的葡萄眼,在沉默静立中凝望悲欢。

2016年,法国选择的申奥片是一部与土耳其合拍的《野马》。三年后,另一位法国女导演也拍摄了一部名为《野马》的影片,精彩不输前作。两部作品关注的人群、社会问题是迥然相异的,但它们都拍出了法片的风格——不走寻常路,镜头与叙事方式充满每一个独立创作者的精神写意。

在美国西部,仍有广袤的土地未曾开发,它们是野马的乐园。在内华达,每年十万多匹野马在这里自由奔驰。但随着人类牧场、生活领地的不断扩大,在人马边界线上不断发生挤压。“野马保护计划”应运而生:政府出资每年围捕一定数量的野马,以此控制野马繁殖数量和活动区域。其中一部分野马交由监狱犯人进行驯化。驯化期之后,在拍卖会上卖出的野马将开始“服役生涯”,剩下没人要不符合条件的,将被安乐死。拍卖所得资金,将使用于项目的滚动维续。

这是充满了力量和未知的碰撞。人类社会最被禁锢者——监狱中的犯人,和生来自由、难以驯服的野马。

故事的主人公科曼沉默到惊人,脸上始终带有一种冷漠的表情活着。冷面冷眼下,这个人的骨头太硬,就像分配给他的那匹野马,瘦骨铜声,不得自由,暴烈无依。

入狱原因,随着驯马一点点揭晓,当年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口角,他把妻子摔在水池边,严重致残。他入狱,女儿一边恨他一边担负起照顾妈妈的生活重担。科曼试图向女儿忏悔,“我那时还是个孩子,我爱你们”,可不管这句式怎么摆,都显得虚弱无力。一瞬的冲动,换来一生悔恨,但悔恨根本毫无用处,他甚至没脸在女儿探监时提起。无法处理的悔恨淤堵成一道厚厚的墙,做什么都错,都无济于事,不如就这样困着,逃避着,什么都不做。

唯有孤独,让他和马产生了共鸣。喂马、跟随它的步伐,都没什么用。反而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后,他颓然坐地,散发着无尽落寞的背影,引得马儿低头俯颈,依偎过来。好久没有爱过、关心过人间的科曼,仿佛重新获得了与这世界的某种链接。镜头追随着一人一马,时而迫近,时而低机位仰拍,有一种跟随式纪录片的错觉。天高地阔,近处人可以占据整个世界,拉开一点,影子渺小到可怜。这种镜头语言,把戏剧还原成心事,用极为朴实的真,换取人们对困境的理解,对感触救赎的一点点积攒。不急着讲故事的人,催动起更多细腻又悠长的滋味。

人马互动的题材,十之八九,马将对人完成某种救赎。放在好莱坞拍摄,情节简直不要太顺畅,各种起承转合熟门熟路。久而久之,这种类型片变得油腻,有些煽情片段几乎是琼瑶版人马情未了。但在法国女导演手中,故事从一个人的内心往外讲,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内在孤独。没有那么多社会关系、没完没了的交谈,一切只在一人一马之间力量与沉默的较量。影片拍摄地非常专注,像版画印刷中那些刚硬的线条,黑与白的凹凸鲜明,直截了当。

导演挑选男主角眼光上佳,找来比利时最好的男演员之一——马提亚斯。很多好莱坞男演员在演绎沉默内向的人时,像一个临时憋住的话痨。马提亚斯的沉默像是从灵魂深处而来,仿佛疲劳的旅人,走了很远的路,有说不出的困顿过往。结尾处,他奋力扯开围栏,把即将被安乐死的马放回大自然。风吹过大草原,野马飒踏而去,仍然在围栏内生活的人,却终于从内心深处,拥有了一个终可释然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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