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退步了 ■何华,作家,出版有 《 一瓢饮》《试遣愚衷 》《 买金的撞着卖金的 》 等,现居新加坡。

安徽商报 2019-06-02 01:00 大字

最近看了两部口碑很好的电影:印度影片《调音师》和黎巴嫩影片《何以为家》(迦百农)。两部电影在豆瓣上都获得高达九分的佳评。我也不想唱反调,可还是不吐不快。《调音师》尽管前半部很好,有艺术片的潜质,按照这个格调发展下去,应该不错。但后半部风格大变,简直瞎搞,到底还是落了“宝莱坞”的俗套。《调音师》让我想到印度电影大师萨耶吉特·雷伊(Satyajit Ray),他的《阿普三部曲》已是电影史上的经典。后来,很偶然地又看了一部雷伊的电影《象王》——他居然拍过侦探片,而且好极了,雷伊到底是雷伊,即使拍带有商业意图的侦探片,仍然不失其艺术价值。可是《调音师》没能从头到尾守住艺术节操,时代变了,印度不可能出第二个雷伊。

《何以为家》固然感人,但还是属于“报告文学”,它更适合拍成纪录片。去年被捧过头的中国电影《我不是药神》也是“报告文学”,皆不是我心目中纯粹的艺术电影。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大师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1948年)才让我感动,且念念不忘。

看完《调音师》和《何以为家》没两天,得知上海正在举办法国导演侯麦回顾展,上海的朋友要去看《慕德家一夜》(1969年),我无缘大银幕,只能在电脑上观看。这部电影非常法国、非常日常、非常虚无、非常美丽。这才是我心目中纯粹的电影。电影场景涉及教堂、书店、咖啡馆、音乐厅、街道、客厅。女主角居然把床放在客厅(当然是导演侯麦的布局),雪白的毛绒绒的被子既纯洁又挑逗,二男一女在沙发上、在餐桌边、或斜躺在床上,无休止地谈论宗教、哲学、数学、爱情、忠诚、诱惑、背叛……《思想论》作者帕斯卡是他们讨论的焦点。我要读读帕斯卡了。为什么看了《慕德家一夜》,很快就覆盖了《调音师》和《何以为家》?显然,对我来说,《慕德家一夜》“更像是一部电影”。特吕弗的《祖与占》和戈达尔的《精疲力尽》也都更像是一部电影。戈达尔这老头还活着,89岁。他在,“新浪潮”就没有完全退潮!《筋疲力尽》男主角让-保罗·贝尔蒙多,痩精精的,有游侠气,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头别人演不出。他和女主角,两人如大孩子一般在床上,蹦来跳去唧唧歪歪大约半小时,“似乎要做,却啥也没做”,全是戏。

其实,我最喜欢的法国导演不是戈达尔、不是特吕弗,而是罗伯特·布列松、让-皮埃尔·梅尔维尔,再加上半个侯麦。

科技进步了,但电影退步了。再举日本电影为例,上世纪四十至七十年代,小津、沟口健二、成濑巳喜男、黑泽明、今村昌平、大岛渚等,大师如云。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偶尔也有好片子出现,譬如小栗康平的《泥之河》(1981年),说两个小男孩——岸上的男孩和船上的男孩的友情。岸上的男孩家里开小饭店,船上的男孩妈妈是接客的,所以这船就是“花船”吧。一天,无意间,岸上的孩子看见了后舱内的“成人一幕”。看这电影的时候,我还不够成熟,当我和岸上的孩子同时看到那一幕时,有着同样的迷惑和刺激。电影最后,驳船开走了,岸上的男孩一路追赶,长镜头持续了几分钟。如果有什么叫做“挥之不去”,这个镜头就是。这是一部黑白片,至今我对黑白片的喜好,肯定与它有关。奇怪,最近老是想到这部片子,想到最后的“追赶”镜头。

如今,日本电影除了是枝裕和,都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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