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空间里的小镇青年毕赣
本报记者倪自放
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
它们和小鸟一样,
在我的胸口跳伞。
这是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一段咒语,来自导演毕赣2016年写的诗。
2016年写这首诗时,毕赣已经被称为“天才导演”,李安导演都这样称赞他。目前,这个天才导演正在经历评论的“倒戈”,《地球最后的夜晚》首日票房过两亿,但随后口碑崩塌,第二天票房就直线下降到1000万,第三天票房100多万。观众评价,“看不懂”。
这样“看不懂”的经历,毕赣自己也有过。那时候,他还是贵州山里的一个青年。
毕赣的两部长片《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故事背景地都是凯里,贵州东南部的一个小城。1989年6月,毕赣出生在凯里,毕赣的妈妈是一个理发师,爸爸是一名司机,毕赣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那个时候奶奶开了一家麻将馆,毕赣就在里面写作业。所以后来毕赣说,他拍电影的时候,在哪儿都可以写剧本,一点都不怕吵。
《路边野餐》之后,毕赣被称为“中国的塔可夫斯基”。塔可夫斯基,一个前苏联知名艺术片大导演的名字。大山里长大的毕赣,中学时成绩并不好,只好去读了一个大专,专业叫电视编导。在大学里,有一天毕赣看到了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潜行者》。这部电影的评价特别高,但在当时的毕赣看来,《潜行者》特别糟糕,非常难看,毕赣觉得自己完全被骗了。
妈妈的理发师工作,对毕赣影响深远,《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里,都有小镇理发店老板娘的角色设置。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张艾嘉扮演的理发店老板娘是片中男主人公朋友的妈妈。有评论说,毕赣的作品里有浓重的俄狄浦斯情结,即对母亲角色的依恋,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的。张艾嘉是资深电影人,也是一位长者。毕赣说,《地球最后的夜晚》第一遍拍完,还没有最后一个小时的长镜头,毕赣有点灰心丧气,想放弃这样长镜头的表达,张艾嘉说,你不能这样。这样的鼓励,给了毕赣信心,如同影片里母亲对儿子朋友的慈爱。
大学里拍的第一个作业,获得了学校的最佳作品,毕赣非常兴奋,他发誓,“24岁的时候一定要拍出我觉得最好的电影”。随后的短片《老虎》带给他的感觉却非常糟糕,作品有一半是没有声音的,好多穿帮,毕赣又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拍电影的这块料。像当时许多的小镇青年一样,毕赣在QQ空间里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老虎》里的许多素材,来自毕赣在QQ空间里的日记和随笔。
大三的时候要实习,他不想去电视台实习,有个朋友在加油站上班,毕赣就去加油站跟朋友一起打实况足球。在《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里面,分别有40分钟和60分钟的长镜头。很多人问他怎么可以调度得那么清晰,毕赣说,自己打实况足球,里边有个很小的地图,就是那么调度画面的,这对他来说很习惯。
在加油站打实况足球的时候,门口每天会有很多卡车司机加油,还有很多小镇青年来给摩托车加柴油。每天早上大概7点钟,他们就会疯狂地在外面叫喊“加油、加油”。毕赣在里面就是半梦半醒的,“每天早上被人家莫名其妙地加油,就开始被莫名其妙地鼓舞了”,就觉得自己是个特别会拍电影的人,莫名地就有了信心。
毕业了,回到家乡凯里,毕赣考过客运站的工作,没考上。考过爆破证,成功了。经营了一个婚庆工作室,没多久就倒闭了。毕赣调侃说,开婚庆公司拍婚礼,练就了自己拍长镜头的本领:全程跟拍新郎新娘,抓住亮点。这是他关于长镜头来源的另一个解释,都和小镇青年毕赣的人生经历有关。
这期间,毕赣拍了短片《金刚经》,在香港获了奖,毕赣很兴奋,凯里的朋友却说,他是个拍微电影的。他又很沮丧。
如同《老虎》的素材来自毕赣QQ空间里的所思所想,《路边野餐》也是,《地球最后的夜晚》也是。一个小镇青年QQ空间里内容的特点,就是没有所谓完整的故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碎片化,意识流,上一分钟还是兴奋异常,下一分钟就是沮丧。有时候,他们也把这样的内容叫做诗。这样的QQ空间内容,不需要你懂,你也看不懂。
“QQ空间式的电影”,或者可以称之为艺术电影,是一个相对私人化的概念。但“跨年一吻”的营销,让大众观众遭遇了“QQ空间式的电影”,如同让所有的人去看一个小镇青年的QQ空间。这是一个错位。
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映前半个月,影片因为“成功的营销”已经预售近5000万元。毕赣在参加某项活动时,有观众问,该片在二三线城市预售火爆,是否担心观众看片后发现跟预期不符?毕赣反问,二三线城市的观众就一定要看“那样”的电影吗?毕赣显然是对自己的“QQ空间”非常珍视的,他以为,小镇青年会理解他,或者说,小镇青年会喜欢艺术电影。
但现实是,小镇青年们未能理解毕赣的诗意。或者说,“QQ空间”只能自己理解,同为小镇青年的外人,也很难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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