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石头般沉重的记忆
□钱欢青
朋友圈里经常会看到当天的单向历，看到好的句子，我会把图片保存下来，然后找个时间，抄写一遍。我深信那不是鸡汤，那是某个人在某个瞬间对生活的洞穿，又在这一个瞬间洞穿了我的内心。前些天抄下来的一句，是诗人阿赫玛托娃在《判断》里写的：“今天，我有许多事情要做，必须把记忆彻底泯灭，必须让心灵成为顽石，必须重新学会生活。”
阿赫玛托娃用三个恶狠狠的“必须”，显示自己的决心，但同时也暴露了这“必须”背后的艰难——记忆无法泯灭，心灵难成顽石，而重新学会生活，又谈何容易。
《地球最后的夜晚》，仿佛在用影像阐释这些“必须”，以及这“必须”背后的艰难。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追寻记忆的电影，故事里的罗纮武（黄觉饰）因为父亲的过世，回到老家凯里。故地重游使他回忆起死去多年的少年玩伴白猫（李鸿其饰）和十二年前的情人万绮雯（汤唯饰）。但回忆没有止步于脑海，他还要寻找记忆中那些谜团的答案。在寻找的终点，他进入一家影厅，这时观众终于随着男主角带上3D眼镜，开启了将近一个小时的、3D长镜头营造的悠长梦游。梦境中，他依次碰见了一个12岁的少年，言行举止既像年少时的白猫，也像想象中自己与万绮雯那从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名叫凯珍（汤唯饰），像极了万绮雯的女子；一个被人看作疯子的红发女子（张艾嘉饰）正准备和一个陌生男人私奔。
在我看来，对记忆的寻找，是因为记忆本身像块石头，一直横亘在罗纮武的内心。罗纮武花白的头发、沉重的表情，都悄悄透露出，虽然已经离开十二年，但记忆没有饶了他，每时每刻都依然在折磨他。明明互相深爱，情人为何离我而去？明明一家团圆，母亲为何弃家出走？在寻找记忆的过程中，种种线索拼贴不出最后的谜底，而也许谜底早已存在，或许只是罗纮武一直不愿意面对而已。所以在所谓的梦境中，罗纮武看到的，不过是自己想看到的景象而已。在梦境里，他和那个和万绮雯很像的凯珍终于念着咒语飞起来了，在梦境里，他给了母亲的弃家而走一个理由。动人之处隐藏在很多细节之中，比如梦境中举着火把的红发女子，烧了梦幻般的房子，决绝地要跟人私奔，对方却退缩了，私奔的成行，居然是在罗紘武举枪逼迫之下。空间、时间的错乱，隐喻之中，交织着的决绝背后的无奈，伤痛背后的和解，令人感动不已。
虽然无法将每一个细节都容纳到一个丝丝入扣的故事之中，但我觉得，为什么每一部影片都要讲一个丝丝入扣的完整故事呢？一部影片本身就应该是意绪繁复的，我们进入到了另一个人生，感受到了另一种情感，就足够了。在我眼里，《地球最后的夜晚》传递着一个带着记忆的伤痕（而伤痕已经固化成了石头）的男人，艰难的自我救赎之路。漫长的追寻之后，他发现根本就没有救赎，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有些人突然来到又突然消失，像一块石头突然砸到你的心里。无论你想什么办法，石头也许最终也无法变成氢气带我们重新飞翔。
唯一可以做的，或许是让石头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并且在伤痕累累、百感交集之后，仍然尝试着念一句咒语，看被一把大火烧毁的房子，还能不能转起来，看那灰烬中的一男一女，还能不能在闪耀的群星下，深情长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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