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麦克尤恩：在他人的思想之海上扬帆
□本报记者 江丹
伊恩·麦克尤恩终于来中国了，在小说《坚果壳》中，他曾数次提到这里。近十多年来，麦克尤恩堪称最受中国年轻读者欢迎的外国小说家之一，无论他的小说还是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都风靡于年轻人之间，尽管那些故事并非全然关乎年轻人。显然，人们喜欢的是他的写作、他的思想，他对人性的洞察，以及对时代的审视。
来自年轻人的一场致敬
10月25日，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到达北京。这天的空气能见度有些低，但麦克尤恩应该不以为意，因为早在小说《坚果壳》中，他就如是写道：“他们的言语悬荡在半空，就像北京的雾霾。”
当天的空气似乎并没有影响麦克尤恩对初到中国的欣喜，与他的中国责编们面对镜头时，他笑得温和而且真诚。这位70岁的英国作家，头发花白，身材瘦削挺拔，身穿紫色条纹衬衫和米白色长裤，套一件棕色西装外套，戴一副平常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眼镜，唯一醒目的，是腰间那条红色腰带。第二天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的“21大学生国际文学盛典”现场，麦克尤恩换了一套正装，那条腰带自然也不见了。
这场年轻的盛典属于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他们选出自己喜爱的作家予以致敬，这位作家不仅作品具有原创力，而且关心人类的爱、人类的困境和人类的理想。以往的致敬对象有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瑞典诗人谢尔·埃斯普马克，毫无疑问，今年是麦克尤恩。
十多年来，麦克尤恩和他的作品在中国的年轻读者心中扎根生长。《赎罪》大概就是其中的一颗种子，这部小说讲述少女布里奥妮因为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而武断地破坏了姐姐的爱情，导致一对有情人终生爱而不得，她终生为之深深忏悔，只能借由手下的笔为他们虚构一个完美的结局。麦克尤恩解释，这是“一个小女孩由于读了很多小说，导致生活中出现很混乱的事情，读这些小说对她产生很多的影响，使她的想象力无比放大，最终做出很多愚蠢的判断”。
根据《赎罪》改编的同名电影于2008年在中国上映，由同为年轻人喜爱的演员西尔莎·罗南和凯拉·奈特莉主演，获得第65届金球奖最佳剧情片。麦克尤恩另外的一些小说《在切瑟尔海滩上》《时间里的孩子》《儿童法案》等也已经被搬上银幕。
人工智能是否需要道德感
“21大学生国际文学盛典”在麦克尤恩的授奖词中说：“他擅长把社会景观微缩到家庭、两性和情感内部，从人与自我及社会之间的冲突出发，思考时代的精神状态。”的确如此，麦克尤恩从未停止他对时代的审视，包括当下的人工智能时代。
“我想要开启一段短暂的路程，踏入不可知的未来。我的出发点是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已经发生的一项深刻的改变，而它影响的是这颗星球上的绝大多数成年人，还有孩子。”麦克尤恩说。他们这一代人，出生于20世纪中叶，他们寄信件，在公共电话亭里通话，看模拟信号的电视机，想要了解世界信息，则会伸手求助书架上的百科全书，那时候他们得到的新闻，也永远迟了一天。而如今，他们不得不笨拙地过渡到一个数字宇宙中，甚至为了应付各种数字任务，时常得求助于自己的子女，或者是孙辈。
在麦克尤恩看来，互联网很自然地成为了一些人的自我延展，而不仅仅是有用的工具。“互联网成为了我们的存储空间，成为了雄心、知识、关系、梦想与渴望的中心。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从学生到总统，没有了互联网，工作，甚至是生活，都是不可想象的。它以它最美好的面孔和最丑恶的形态囊括了人性。它囊括了我们。一旦由于某种技术原因丢失了网络链接，我们立刻就会感到孤独，感到失落。这种奇怪的感觉完完全全是现代性的。它代表了人类意识的一些转变。”麦克尤恩说。
麦克尤恩认为，“人造人”的这一天会到来的，只是何时到来的问题。实际上，他关心的并不是时间，而是届时人类有可能会陷入的困境，也就是人工智能究竟需不需要有道德感。比如自动驾驶车辆，当人们在为之设置程序时，不得不面临一个道德选择，是将驾驶人的生命安全置于其他所有人的生命安全之上，还是以利他主义之名，准备好牺牲驾驶人的生命？当一个孩子突然窜上马路时，是以车外孩子的生命为重，还是车内驾驶人的生命为重？
写作中那无法抵抗的孤独
麦克尤恩认为，作为一项古老发明的小说，其在道德上的复杂性并不亚于未来的那些高科技。“要想进入别人的思想，要想衡量不同人的思想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与容纳它们的社会之间的关系，小说依然是我们最好的途径、最好的工具。小说家是在他人的思想之海上扬帆的水手，”麦克尤恩说，“只有小说能呈现给我们流动在自我的隐秘内心中的思维与情感，那种通过他人的眼睛看世界的感觉”。
麦克尤恩坦言，在他迄今的人生中，不止一次听到小说时代结束、小说灭亡的预言，但他认为小说还会继续存活下去，“原因是小说家会在这种巨大的信息或不实信息的风暴当中找到一个静止的中心，这些严肃小说家将在这个中心当中继续探究人心，继续研究所有的这些真相以及谎言”。
在麦克尤恩看来，小说完全可以成为理解“人造人”的最佳途径。他确信，小说可以进入这颗星球上任何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头脑中。“因此，它也可以进入一个类人机器人的头脑中。小说可以尝试着预演我们未来的主观意识，包括那些我们所发明的头脑的主观意识。”麦克尤恩说。他认为，这将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无论它带来的会是美好还是恐怖。
麦克尤恩写作小说大半生，就连70岁生日，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写一部小说——《我的紫色芳香小说》。在书里，麦克尤恩讲了两位作家之间的故事，一位是国民作家，另一位则始终郁郁不得志。这其中是否有麦克尤恩的自我投射，不得而知。偶尔，麦克尤恩自己会倾诉一些其中的不易，比如写作过程中那无法抵抗的孤独，与笔下的人物独处，与自己的故事独处。
“在完成一部小说所需的两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中，小说家会对自己的这项工程产生严重的怀疑，而这种怀疑很难与他人道说的。随着写作的进行，他终于会到达一个无可反悔的临界点：他已经投入了太多的时间，再也不能回头了。”麦克尤恩如是说。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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