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向内”的电影
□韩松落
期待藏语电影《阿拉姜色》很久,终于看到。好奇心和疑问,都得到了满足;一点点心得,也都得到了印证。
已经看过太多“向外”的或者“外向”的电影,而导演松太加说,《阿拉姜色》是“向内”的,他的其他电影,也都是“向内”的。不再借着外面的目光打量自己,也不再急于呈现自己身上那些可以被当做奇观、景观的部分。
奇观和景观,其实也是一种语言、一张名片——我送上你愿意看到的部分、看得懂的部分,作为相见时的善意,但投桃终归是要报李的,人情是要往来的,以自身的奇观取悦对方,多半是没有下落的。在对方的立场上,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所见即所得。所以不如向内看去,自说自话。《阿拉姜色》就是一次自说自话,但这自说自话,反而获得了最多的理解、最多的尊重。语言传递过程中,有无数的丢失,倒不如直接给出眼神,给出表情,呈上生活,呈上最原始的痛苦与哀愁。就像我的一个只会《英语900句》的导游朋友,在心惊胆战、刀锋边缘游走一般带队去了欧洲几十次后,得出一个结论:“人和人交流其实是不需要语言的。”玄妙吗?也不玄妙。
因着自说自话,《阿拉姜色》处处让人意外,却也处处让人心领神会。电影里有藏区的风景,但因为导演把目光引向人的生活,风景消失了,人成为比风景更大的存在;电影里有藏族的风俗,但因为导演讲述的是朝圣者的过去现在未来,我们可以毫无障碍地把它用生活中所有那些艰苦的工作、漫长的修行进行替换。没有了奇观和景观的磕绊,我们反而更顺畅地看到了人的心相,也由此看到了风景,看到了风俗。心也在,风景风俗也在,算是双赢。而一开始就起心要让我们看到风景和风俗的,多半是双输。
在这多种意外之中,最意外之处,是女主人公俄玛在故事进行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剩下的漫漫故事,该如何打发?一个在故事中间就死去的主角,还能算主角吗?然而故事这才开始,俄玛死了,她却变成了整个故事的结构。作为结构,她联结起了三个人,前夫和现在的丈夫罗尔基,还有她和前夫生下的儿子诺尔吾。他们因她而汇聚在一起。前夫未完成的心愿得到了讲述,得到了延续;现任丈夫和儿子的感情,得到了弥合。
她死了,她却变成了整个故事的情感。这三个男人,因为她的选择,成了有血缘的。他们只要走到一起,不管他们中间有多少秘密、多少隔阂,最终都会达成谅解,建起情感之桥。她虽然死了,却以另外的方式汇入了他们的血液,在他们的记忆、情感、为人处世的方式里活着,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顾忌她、参照她、延续她,接过她递出的线头。诺尔吾给罗尔基冷眼,像是抱怨,却也像是撒娇,诺尔吾已经知道,罗尔基无论如何都会承受他的抱怨。他的母亲已经在他们两人之间架设了桥梁,正在鼓励他们从两头走向中间。他要显示他小小的不满,但这不满,是迈向桥梁中间的第一步。罗尔基也最终接过了她递出的线头,迈向了桥梁中间。当他说出“作为男人,不能总跟在别人后面”,当他给诺尔吾剪头发的时候,他已经接过了教育孩子的任务,也接过了传递她精神的任务。
她死了,她也成了这三个人和这个故事的精气神。最终有没有抵达拉萨,是不是朝拜了圣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这个故事,在主角死在中途之后,连故事的动机、人物的目的都消失在了接近尾声的地方。但所有的事,却都已经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完成了。
母亲死了,母亲不死。母亲消失了,母亲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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