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阴阳互生
张艺谋导演的新片《影》，一上映即引发热议，圈内圈外好评如潮。加之近日第55届金马奖提名名单公布，《影》获得12项重要奖项提名，可以说获得了应有的肯定。这部影片既延续了张艺谋古装大片的思路，又在色彩、造型和构图等形式方面做到了极致，以写意风格讲述了历史与人性的故事。
《影》最突出的特点在于色彩与画面，从演员的服装，到宫殿屋舍内的置景，再到宫殿外的山水，天地间的细雨，可以说是黑白相映，画屏重重，山水苍茫、水汽淋漓，用极简的色彩营造出 “山色空蒙雨亦奇”“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绝美效果。这一幕幕画面看似简单，却极具艺术功力。与导演早期张扬生命力量的红色主打，武侠大片时代高饱和度的色彩对撞相比，这次的色彩运用的确是达到了一种新的境界，在简单从容中实现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张扬。当然，这仍是承继了第五代导演执着于视觉创新的艺术表达，同陈凯歌导演的 《妖猫传》中盛唐时期的繁复华丽浓艳煌煌相对照，这部以“三国”背景改编的架空故事，因其色彩的控制而增加了一份冷峻和沉郁，看似两极分化，实则殊途同归，皆是借极致色彩画面的视觉冲击来营造美学效果。
再则，影片的叙事时间和空间场景相对集中，形成一种舞台戏剧般的程式化效果。从时间上看，开头到结束不超过七天。从借杨苍生日之际下战书，到最后两人决战，并安排奇兵突袭境州，整个故事都处在连绵的雨水之中。在空间场景上，只有沛国主公大殿、沛国都督子虞居所、子虞所藏密室、密室外峡谷中太极练武场、山间竹林、境州城头、境州城街头、子虞都督的影子境州旧居等，而且大多数故事发生在主公大殿和子虞密室两处。场景安排极力简化，有意用封闭的空间展开戏剧冲突，与《英雄》中青山碧水、大漠风沙、黄叶胡杨林等多变的外景空间相比，减少了外在美景奇观的视觉变化，增添了内在的心理冲突，同时也加强了影片的寓言化色彩。影片不是写实而是写意，不拘泥于具体历史朝代，而是在架空时代背景的基础上进行主观创造，提炼出权谋野心等历史象征物在虚实相生中展开叙事。
影片的音乐同样以传统民族乐器演奏为主，利用琴瑟筝箫的铮鸣之声，配合苍凉的画面，形成悠远的意境。而子虞夫人小艾三次奏琴，形成影片的三个重要段落。一开场，主公沛良在大殿之上要求小艾与子虞（实为境州）合奏一曲，小艾明知此子虞为假，声称自己已发誓不收复境州不再抚琴。但在沛良再三威逼之下被迫演奏一曲，琴声激昂，斗志满怀，曲终欲断指明志，被境州以断发代替。这一幕正触及了境州作为子虞影子的弱点，而后子虞要求境州必须全力配合夫人练习，以达到乱真的效果。于是有了小艾与境州的合奏，曲调婉转，似有琴瑟和鸣之意，子虞内心深感嫉妒却又强自按捺。直到最后境州代子虞赴生死决战，临行前夜小艾因怜生爱将自己献给境州，这一幕被密室中的子虞看到而怒火中烧。因此在境州与杨苍决一死战的同时，小艾与子虞在习武场上以琴相会，看似伉俪情深，实则愤恨怨怒。二人琴声激越，如刀枪相对，与境州和杨苍的生死相搏共同形成影片的高潮段落。小艾的三次奏琴，形成一条清晰的故事线，让整个故事显得精巧有致，极富节奏感。
影片的人物也是较为简化的设计，子虞与境州真假身份的关系，子虞与小艾的夫妻关系、沛良与青萍的兄妹关系，杨苍与杨平的父子关系，再加上奸细鲁严，死士田战，九个主要人物列于前场，如同画屏中人，虽寥寥数笔却形神具备，不再像《长城》那样主要人物被淹没于人群之中。简化出场人物之后，《影》中的每个人都个性鲜明，极具戏剧张力，而多位明星的出演也非常贴合人物，带来更强的观赏性。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几乎每个人都有阴阳两面，善恶两端。正如老子《道德经》所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其中最难揣测的是子虞与主公，明为君臣却暗里争斗，将别人当作棋子来谋划自己的大业，故事最后的不停反转可以说一次次挑战人性恶之极限。不过，害人者终害己，二人最终却被死里逃生的境州除掉，也可以说是这部展示人心阴暗之作的“正能量”。而不经意间改变历史的小人物境州才是真正的主角，这也是影片通过人物所揭示的主题。当然，青萍和小艾一刚一柔，在男权制度的夹缝之中谋生存，皆保持了人性的真纯与善良，是漫漫黑暗中的光亮。
《影》改编自朱苏进的剧本《三国·荆州》。我想，比起未能完成的波澜壮阔的历史大戏《三国·荆州》，这部构思精巧的《影》更具象征意义，也更具美学价值。只是影片让人感到不足的是情感的弱化，缺少打动人心的细腻之处。当然，该片的追求显然不在于此，因此我们也不必过分苛责。
贺彩虹
（作者简介：贺彩虹，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教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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