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度日哪怕成灰
□钱欢青
2003年,我毕业后的第二年,某一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八一立交桥底下的夜市喝啤酒,地摊上烟熏火燎,一个比我们早毕业两年的老兄亢奋地传授着社会经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兴奋,也不记得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他的话如地摊铁锅上吹来的风,燥热地蹭过了一汪水。而这一汪水,是我内心一潭深不见底的茫然。
那个晚上是4月1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们三个中的某一位,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说张国荣跳楼了。
很少有电影会如《阿飞正传》,演员与角色互成传奇。旭仔呢,一个浪荡的富家子弟,一个常常自比为一生只落地一次的追求自由的无脚鸟。颓废而纵情,都是极致,内里还包裹着一潭被亲生母亲遗弃的无根的绝望。张国荣呢,仿佛那只无脚鸟,一生只落地一次,落地之时,就是死亡那刻。
因为要在绝望中挣出热忱,于是在颓废中纵情酣畅,谁抵得住张国荣独自在家放唱片起舞的魅力。所以影片中张曼玉如此痴迷他,所以刘嘉玲要孤身一人跑到菲律宾去找他。我总觉张国荣身上那种颓废底色下的自由和纵情,仿佛黑夜中一灯如豆,引飞蛾扑火。就像我们看到一个人活出了我们内心隐秘渴望的模样,那根静在心底的弦于是开始旋律飞扬,俄而弦声大作——循声而去可能成灰,强按住这弦,又是一段多么漫长的痛苦。所以张曼玉在雨夜徘徊不去,所以当刘嘉玲住进菲律宾唐人街那家著名的旅馆,向老板打听一个人的时候,火车上的张国荣已经中枪。
也许因为有这样的底色笼罩,《阿飞正传》的娇媚和性感尤其令人心醉。张曼玉清澈而柔情缱绻地咬着手指,刘嘉玲妖娆而风情万种地扭动身姿,真是美到极致的画面,让人觉得仿佛那样沉醉于身体和生活,才是真的身体和生活。而这种沉醉是不需要受制于社会阶层的,它只属于自己。无论在哪个角落,对生活本身的沉醉或者麻木,都可以自己选择。加上王家卫出色的影像语言,影片因而能超越时间,在不同的时代打动人心。
因此,如潘国灵所说,王家卫的电影,“与其说是国族性的,不如说是世界性的,他将大都会城市同质的后现代性表现得独具魅力,再次证明地域性与世界性的辩证关系(而非相悖)”,“也许正是这个缘故,王家卫在国际影坛中,不是以刻有民族色彩的华人导演现身,而更多是被置放于欧洲的作者论来评鉴,被提升至具个人风格、视野的电影作者层次。一些西方评论人,甚至认为他及杜可风(应加上张叔平)令帕索里尼所说的‘诗学电影\’重现生机”。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当1990年就已诞生的《阿飞正传》,28年后才第一次登上大陆银幕,依然让人毫无违和感。很多人都已看过DVD,很多人依然会进电影院。那饱满的美与情爱,那颓废的纵情,那生的桎梏和对自由的无限渴望,那在时间深处纵然成灰也要燃烧的瞬间,能在狂风暴雨的无边黑夜,抚慰多少孤独的灵魂。
2018年,我毕业后的第16年,重温《阿飞正传》的那个晚上,狂风大作,暴雨袭城,我在午夜窗前望群山之巅电闪雷鸣,久久不愿入睡。雨随风哮,仿佛隔了一层玻璃也会打到身上。不知道那只无脚鸟,飞得过晴空万里,飞不飞得过这无边无际的狂暴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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