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与灵》导演:并不存在所谓匈牙利“新浪潮”
伊蒂蔻·艾涅蒂在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视觉中国 图
当去年柏林电影节尘埃落定的那刻,一个在影坛消失许久的名字重新出现在获奖名单中——匈牙利导演伊蒂蔻·艾涅蒂(Ildikó Enyedi,又译为伊尔蒂科·茵叶蒂)。她的新作《肉与灵》(On Body and Soul)一举摘得最高荣誉金熊奖,而在此之前,她作为电影导演的履历上,有一段长达18年的空白。
《肉与灵》海报
伊蒂蔻·艾涅蒂1955年出生于布达佩斯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乔治·艾涅蒂是匈牙利著名的地理学家和经济学家。年轻的伊蒂蔻曾是匈牙利跨界艺术团体Indigo的一员。不过在1986年完成首部导演作品——70分钟片长的黑白片《间谍》(Vakond)之后,她就立志将电影作为她的事业。因为在她看来,电影能帮助她“理解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以及当下正在发生什么”。
1989年,伊蒂蔻完成了第二部长片《我的二十世纪》(My Twentieth Century)。这部黑白片以超现实主义的影像风格聚焦20世纪之初的风貌,影片的主角是一对年幼时分离的孪生姐妹,她们一个成为能将男人耍得团团转的交际花,一个成为一心要暗杀官员的无政府主义者。这对姐妹的故事之外,还穿插着爱迪生发明电灯、电报,改变人们生活的场景。
《我的二十世纪》海报
当年,《我的二十世纪》不但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专为表彰年轻导演新作而设的“金摄影机奖”,还跻身《纽约时报》的年度十佳影片。然而,伊蒂蔻在此之后拍摄的《魔幻猎人》(Magic Hunter)、《末世恋曲》(Tamas and Juli)、《魔术师西蒙的爱情》(Simon, the Magician)等影片,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我的二十世纪》的超现实风格,却并没有获得相同的关注度。
1999年的《魔术师西蒙的爱情》之后,伊蒂蔻再未有新作问世,只是在2012年为HBO欧洲台执导了一部电视剧《治疗》(Terápia)。多数时间,她都在布达佩斯戏剧与电影艺术学院教书。直到去年《肉与灵》的横空出世,才宣告重归电影界。
《肉与灵》脱胎自伊蒂蔻十年前酝酿过的一个剧本。多亏由匈牙利国家电影基金的支持——近年在国际影坛颇受好评的匈牙利电影,比如《白色上帝》(White God)和《索尔之子》(Son of Saul)也都由该基金出资——这部电影才得以拍摄完成。影片以一家屠宰厂为故事背景,原本没有交集的男女主角因为一次偶然的失窃事件,发现彼此的梦境居然一模一样。两人因此越走越近,但由于男主角历经沧桑,而女主角有社交障碍,他们的交往并不顺利……
如果把历届获得金熊奖的影片罗列出来,不难发现《肉与灵》在其中实属异类。因为柏林电影节素来以偏好激进题材闻名于世,尤其钟爱涉及政治的影片,而《肉与灵》不但跟政治不沾边,整体风格也是清新冲淡,甚至还有几分喜剧色彩。或许,这恰恰从侧面证明了好电影可以战胜传统,战胜约定俗成。
《肉与灵》在柏林的获奖,让伊蒂蔻·艾涅蒂重新被外界认识。她跟着影片辗转世界各地,去年还曾到访香港,与王家卫进行对谈。与此同时,她的成名作《我的二十世纪》也修复完成,得以灵光再现。而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她更是受邀担任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委,《我的二十世纪》的4K修复版也作为展映片与中国观众见面。
《我的二十世纪》剧照
在审片的百忙之中,63岁的艾涅蒂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期间,她解释了自己为何18年没有新作问世以及匈牙利电影的现状;还特意提到《肉与灵》即将于今年9月在中国内地公映;而她的下一部作品《我妻子的故事》(The Story of My Wife)也已在筹备阶段,并且很有可能在上海取景拍摄。
【对话】
澎湃新闻:你的成名作《我的二十世纪》诞生在1989年,对于匈牙利来说,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能介绍一下这部电影的创作背景吗?
艾涅蒂:1988年的时候,没人会想到苏联会在1991年解体;在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一切都会那么继续下去。但在东欧各国,空气中普遍充满着某种并不明晰的能量,蠢蠢欲动的气氛。可能,这种大环境也以某种方式影响到了我——尽管总体而言,我一直不怎么参与那些事,一直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局外人,无法被归类在任何一种匈牙利的电影潮流之中。该片很大程度上是我内心当时万千思绪的一种表达,涉及我对于人的处境、人该如何生活、人为什么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等问题的想法。所以说,整部电影就是在这两种因素——大的历史背景与我个人内心世界——互动下形成的,我希望能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某种联系。
澎湃新闻:中国观众很幸运,今年能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看到《我的二十世纪》的4K修复版,这部黑白电影的画面非常特别,能谈谈修复的具体过程吗?你参与了吗?
艾涅蒂:当然我参与了。很幸运,当时的摄影师(注:匈牙利人Tibor Máthé,1943年出生,曾五次获得被誉为电影摄影师领域最高荣誉的波兰Camerimage电影节“金青蛙”奖提名,一次折桂)仍然健在,他已经很大岁数了,比我年长许多,但依然活跃在电影界。这一次,他与波兰电影资料馆合作,完成了该片的修复。而且该片原始负片的保存状况很好,所以这次数码重制的过程也很成功。就我个人而言,始终觉得胶片和数码还是不完全一样,同一个画面,同样的黑色,还是有区别。我觉得,原来的35毫米胶片的效果要比4K修复版还要好那么一点点。不过,我还是对这个优质的修复版本非常满意。
《肉与灵》剧照
澎湃新闻:关于你的最新作品《肉与灵》,我有几个问题。首先是想知道为什么故事背景设定在屠宰厂,而不是什么别的工厂或企业?
艾涅蒂:我想先问一句,你是在哪里看的?(记者:去年在香港的一家专放文艺片的影院里。)这部电影今年9月份就会在中国内地正式公映。对于这么一部小制作的匈牙利电影来说——虽然它入围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总体而言,确实是部小制作——它能有机会跟那么多中国观众见面,我觉得真是很难得。我很期待看看到时候你们会有什么反应。
说回你的问题,片名是“肉与灵”,我觉得屠宰厂这个地方就很符合这个标题。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环境。我们平时都在吃肉,但另一方面,却又选择对这地方视而不见,有意不去想那些肉是怎么上了我们的餐桌。同样道理,生活中还有许多事情,也都是我们故意假装自己是瞎子,选择性失明。例如,苹果手机是在哪里生产出来的,我们穿的衣服是在哪里制作出来的等等。但如果你不能直面这一切,直面自己的决定所产生的各种结果,那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其实是不完整的。综上所述,我决定用屠宰厂做这部电影的故事背景。
澎湃新闻:就心理层面来说,影片可以联系荣格的无意识理论。为什么你选择用一种罗曼蒂克的方式去表现,而忽略了可怕的一面。因为如果两个人能分享最美丽的梦境,那么他们也同样可以分享最肮脏的梦境。
艾涅蒂:那也不是什么好梦,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过着平平常常的生活。如果说美,那也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过得很完整,没有限制。就像我刚才说的,许多人的生活过得并不完整,有局限性,之所以会如此,那出自他们自己的选择,选择视而不见,选择回避。但到了梦里,你就没得选择了,无法回避。所以这里并不涉及恶梦还是好梦的区别,而是完整的生活和不完整的生活的区别。
澎湃新闻: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在电影院里看了这部作品,除了故事本身以外,它的画面也带给我一种感官的享受,非常纯净,非常澄澈。但它在北美的版权出售给了Netflix,你认同这种观看电影的方式吗?
艾涅蒂:《肉与灵》的版权目前卖了有92个国家,其中大概85个国家是传统放映模式,剩下几个国家是由Netflix来发行,包括美国。我想电影院才是它理想的归属,那是一种传统,大家聚在黑暗之中,分享一种观影经验,那是你在家里看电影所无法比拟的效果,哪怕家庭影院的效果再好,也都不一样。所以说,我还是更喜欢在影院观影。
《肉与灵》剧照
澎湃新闻:除了《我的二十世纪》和《肉与灵》外,你的其他作品,比如《魔术师西蒙的爱情》、《末世恋曲》、《魔幻猎人》,现在还是很难看到。这些电影有没有修复或者重新发行DVD的计划?
艾涅蒂:也都在修复了,《魔术师西蒙的爱情》可能明年就能与观众见面。
澎湃新闻:我上面提到的几部电影都是你在1990年代拍摄的。事实上,在《肉与灵》之前,你有18年没有作品问世。是不是因为进入新世纪之后,匈牙利的电影制作的大环境发生了变化?
艾涅蒂: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其实那些年我也一直努力想拍片,考虑过不少计划,但有时候因为资金短缺,有时候因为寻找合作方时所遇非人,每每都以中途流产告终。
这和匈牙利电影的大环境没什么关系,大环境还是不错的,很多优秀的年轻电影人在此期间涌现出来。虽然他们手上的资金不多,但都拍出了优秀的作品。如今我时隔多年能再次回到这样一个大家庭中,也感到很开心。
澎湃新闻:的确,近年来,匈牙利电影在世界影坛也是备受瞩目,比如获得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大奖的《白色上帝》(White God),还有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索尔之子》(Son of Saul)。是不是匈牙利电影目前正掀起了一股“新浪潮”?
艾涅蒂:我并不觉得这种叫法完全合适。以前的法国电影“新浪潮”,或是后来的丹麦Dogma95,参与者差不多都是同一代人。而在匈牙利,现在同时活跃着一批年龄差异很大的导演,有的很年轻,有的年纪比我还要大。所谓的“新浪潮”,局限性都比较强,而我们现在的情况却做到了百花齐放,这来得更有意义,也更有益于整个电影工业的发展。
《我的二十世纪》剧照
澎湃新闻:对于你接下来要拍的《我妻子的故事》,我觉得很好奇。这部电影的制片人是德国导演玛伦·阿德(Maren Ade,《托尼·厄德曼》),主演是法国女演员蕾雅·赛杜(Léa Seydoux)和挪威男演员安德斯·巴斯莫·克里斯蒂安森(Anders Baasmo Christiansen),故事改编自匈牙利作家米兰·福斯特(Milán Füst)的同名小说。能谈谈你的这部新作吗?
艾涅蒂:我第一次读这本小说时,还很年轻,后来又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光是为了拿下这本书的电影版权,我就前后努力了整整二十年。可见,这真是让我心心念念的作品。它吸引我的地方在于,虽然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婚姻故事,却提供了一个契机,能让我们近距离观察人生在世究竟要面对哪些挑战。另一方面,它和《肉与灵》、《我的二十世纪》有些许相像的地方,也涉及一个人如何过一种完整的生活的问题。第三点就是,这一次我要将自己放到一个45岁中年男人的视角上:他富有魅力却又有些害羞,有些笨拙;因为自己船长的身份,平时总是发号施令,大权在握,以为自己关于人生已经洞悉一切。与这个法国女人结婚后,他也将这一套想法搬到了婚姻生活中,结果发现根本行不通。因为生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在生活面前,你必须保持谦卑,更有耐心。所以整个故事说的就是这个中年男人接受某种情感教育的过程。
澎湃新闻:为什么选择蕾雅·赛杜来演女主角?
艾涅蒂:因为她不仅是明星,而且是一位真正的演员。她身上具有角色所需要的那种神秘感,她从影片一开始就出场,但直到影片结束,我们都没法把她猜透。
澎湃新闻:这部电影的时间背景是放在?
艾涅蒂:1920年代,当时还没有女性解放运动,女性没那么独立,所以这个故事不适合搬到现代。我这次来上海我也看了一些外景地,或许这部电影的开头,会放到上海来拍,1920年代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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