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野草在歌唱

西安晚报 2018-02-03 00:00 大字

◎[英]多丽丝·莱辛

十六岁时,她离开了学校,在城里的一个公司找到了工作。所谓城里,就是那种像蛋糕上的葡萄干那样密布在南部非洲的小城。她觉得很高兴,她好像天生就适宜做打字、速记、簿记,以及写字间里那一套例行公事的惬意工作。她喜欢那种平平稳稳、有条不紊的刻板工作,尤其喜欢这里人与人之间那种友好而又各不相涉的气氛。到了二十岁,她有了一份好工作,结交上了一些朋友,在城市生活中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几年以后母亲死了,她实际上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因为父亲被调到另一个火车站去工作,离她有五百英里的路程。她难得看到父亲。父亲虽然觉得她为自己争了光,却对她不闻不问(这样说是比较中肯的)。父女俩甚至连信也不通,他们不是喜欢写信的人。父亲不在眼前,玛丽倒觉得愉快。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喜欢这样。从某方面说,丢开父亲倒是为母亲生前的痛苦报了仇。她从来没有想到父亲也会痛苦。如果有人提到这一点,她总是要反驳:“他有什么可痛苦的呢?他不是个男人吗?他大可以随心所欲。”她从母亲身上继承了一种刻板的女权思想。其实这种思想对她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在南部非洲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独身女人的生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她怎么会知道呢?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别的国家的情况,也没有一个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情况。

譬如说,她从来没想到过:她父亲只是个铁路局小职员,母亲由于经济压力,一生不幸,以致最终憔悴而死,作为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儿,现在居然能够过着南部非洲富裕之家的小姐生活,这是多么不容易。她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如果想结婚,也可以随便嫁给什么人。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想到过。“阶级”这个名词在南部非洲是不存在的,而和它意义相当的“种族”这个名词,对她来说,指的是她工作的那个公司里的听差,别的女人们的佣人,以及大街上一群群散漫的土人,这些人她都不大去注意。她知道这些土人一天天变得“脸皮厚起来了”(这是当时流行的说法),可是她实在和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和她是两路人。

她这种平静而舒适的生活一直过到二十五岁,没有遇到一点波折。就在这时,她父亲死了。于是,她害怕记起的那段童年生活,从此被切断了最后一根记忆的纽带,从此她和台阶上的那所肮脏小屋、鸣叫的火车以及父母之间的争吵全都一刀两断了,一点儿牵扯也没有了!她自由自在了。殡葬了父亲回到公司以后,她盼望着生活照目前的样子继续过下去。她很快活。这也许就是她唯一的好品质,此外她没有一点儿引人注目的特点,虽然以她二十五岁的年龄来说,她正处在人生中最美丽的时期。称心如意的生活使她显得容光焕发;她是个苗条的姑娘,举止却不太灵活,留着一头时髦的浅棕色头发,碧蓝的眼睛显得很严肃,衣着也很漂亮。她的朋友都把她描写成一个秀丽的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因为她总爱模仿孩子气的电影明星的打扮。

到了三十岁,生活没有一点儿变化。在三十岁生日那一天,她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惊异,这种心情也还算不上什么不愉快——因为她没觉得境遇有什么变化——她只是惊异于年华的飞逝。三十岁了!听上去年纪不小了,可是这与她毫不相干。她并没有庆祝自己的生日,而是把它忘了。玛丽还是十六岁时的玛丽,她居然会有这种感慨,几乎使她自己感到荒唐。

她现在已经当上了老板的私人秘书,薪金相当可观。如果她想住公寓,她完全有能力租一套,过上舒适体面的生活。她目前的情况确实挺称心如意。她的相貌是南部非洲白人那种平凡的相貌,她的声音是千千万万普通人的那种声音:低平而单调,还有些含糊。她的衣着也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无论什么都不会妨碍她独立生活,她也可以驾着自己的汽车独来独往,在小范围内交友应酬。她完全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但是这又违背了她的本性。

她住在女子俱乐部里——这本是为了帮助那些收入较差的女子而创办的,可是她在那里住了那么久,却并没有人叫她搬出去。她爱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能使她回想起学校生活。她当初才不愿意离开学校呢。她喜欢那一群群的姑娘。大家在一个大饭厅里一起吃饭;看完电影回到家里,总会看见有个朋友待在她房间里,等着和她聊一会儿天。在俱乐部里,她是有些威信的,与一般人不同。这主要是因为她比别人年长了好几岁的缘故。她简直成了个未出嫁的安安适适的姑母,大家都来向她倾诉心里的烦恼。玛丽从来不会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也从不责备人家,不搬弄是非。她好像有些超凡脱俗,摆脱了一切琐碎的烦恼。她的表情有点儿生硬不自然,有些害羞,因此也少了许多遭人怨恨和妒忌的麻烦。她好像很洁身自好,这是她的长处,但也是她自己不肯承认的弱点;一想到跟人家亲近、应酬交往,她就觉得讨厌,甚至觉得厌恶。她跟那些年轻小姐相处,总是带着些微疏离的意味,那样子似乎在明明白白地说:我可不愿意跟你们搞在一起呢。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她住在俱乐部里够快乐的。

在公司里工作的时间久了,已经拥有比较重要的地位;出了俱乐部和公司,她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很有生气的。不过在某些方面,这种生活仍是被动的,因为它完全仰仗别人。她不是那种会主动发起社交活动的女子,也不是社交场合中受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她仍然是一个要人家“带出去”的姑娘。

她的身世实在是相当不平凡的。造成这种身世的客观条件现在已经过去了,女人们每逢情况完全变化了的时候,总爱回首往事,就好像回想一个逝去的黄金时代一般。

摘自《野草在歌唱》,[英]多丽丝·莱辛/著,译林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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