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更增添了嬷嬷身上的神秘色彩
这件事情,更增添了嬷嬷身上的神秘色彩,人们都觉得嬷嬷是个不可思议的老妖,似乎连阎王爷也怕她,不敢轻易收她去。
三
嬷嬷这回可是真的死了。
嬷嬷好似对以往几次寻死未果,给人们造成许多麻烦深怀歉意。这回她特意在自己的脖子上用绳子绑了块大石头,在一个为人们所不注意的瞬间,她将自己的躯体投喂进了堡院老井的幽幽黑口。那块石头牵引着她飞速下沉、坠落,随之,她的躯体便被大团阴柔冰冷的物质所围裹,她觉得有一只冷极又柔软之极的手不可拒绝地伸插进了她的喉管和肺腑,她的灵与肉顷刻间被其强行撕离开去,她的魂魄一时在无际的黑暗中飘荡着,不知该皈依何处……
嬷嬷一身黑衣黑裤。嬷嬷的尸身由那块石头牵着,在水中漂浮着一直不肯沉下底去,整个肢体在水面上呈现出一种舒展的飞翔姿态。
嬷嬷已有好几日没有敲西屋的窗棂吵闹着要吃要喝了,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嬷嬷在堡子里早已成了一个被人们忽视的人物,她的存在对人们一点也不重要,甚至还带来了许多麻烦,人们都多多少少对她怀着厌弃的心理,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去注意她。嬷嬷的生活没有规律,有时连着几天倒头在炕上大睡,有时则彻夜不睡在西屋鬼哭狼嚎般撒泼哭闹。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堡子里还有嬷嬷这么一个畸形的生命存在着。
哑姑的一项任务就是给嬷嬷操心饮食。侍候时间长了,哑姑便摸出个规律,只有嬷嬷主动要吃要喝时,将饮食递进她的窗棂,嬷嬷才会老老实实地进食。否则,若是按一日三餐的吃饭时辰将饮食递将进去,发脾气的嬷嬷往往会将饮食器具扔得乱飞乱溅。所以,侍候嬷嬷不是一件简单工作。正因为嬷嬷有经常砸坏碗碟等饮食器具的怪癖,哑姑便给她换了烫着洋瓷的铁碗铁盆,这些器具可以摔砸掉上面的一层洋瓷,甚至弄扁、弄得变形不成样子,但却不能轻易弄碎。时间久了,给嬷嬷盛饭的碗盆变得跟狗食盆子没什么两样。在堡子里人们的心目中,嬷嬷的生活其实跟狗是一样的,人们将她当作一只狗养着,甚至比狗还不如。
哑姑去井台打水。
哑姑一般隔两日去井台打一回水。厨房里有两口硕大的瓦缸,储满了水可够两日之需。
哑姑这次打水,感觉井下有些不对劲儿,有一个异物浮在水面上,干扰着她无法打上水,哑姑感到奇怪。
哑姑吊上空桶伏在井口观察。
这口井由于位于古堡的南城墙根下,紧靠着黄河,因此,水量足,水位又高。
哑姑一眼就看到井里浮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认出是嬷嬷。
哑姑吓得尖叫一声,咣当一下扔掉手中的木桶,赶快去找剌英。说是尖叫一声并不完全准确,哑姑是个哑子,她是叫不出多大声音来的,但她确实尖叫了一声,只是人们都未曾听见而已。
嬷嬷的尸体被人们七手八脚打捞上来。嬷嬷在水中浸泡了两天,面皮有些浮胀,但却看上去格外安详。水不断从她的身上渗出来,将身下的黄土地打湿了一大片,但水仍继续向外渗着。
哑姑毕竟侍候了嬷嬷一场,多少有些感情,望着死去的嬷嬷哭起来。其他心软的几个伙计望着嬷嬷,觉得嬷嬷一辈子没活好过,死得又惨,也背过身去抹眼泪。
四
剌英又登上堡墙去望黄河。
剌英自从狼咬给她带来有关儿子尕祥的信息后,被强烈的思子情肠所牵,几乎天天都要在堡墙上逗留很长的时间。她以一种近乎痴呆的神情,将目光投向堡前波光粼粼的黄河水面上,久久不愿移开。兰州就位于黄河上游距离亚罕古堡三百华里处,她觉得黄河就是一根粗壮的羊毛绳子,这绳子一头拴着兰州城里的儿子,另一头则拴着自己,有这根绳子相牵,她感觉与儿子的距离近了许多。她望着黄河,仿佛正望着儿子,她似乎能从黄河波光闪动的河面上,望见儿子一身戎装的英姿飒爽的形象,同时,她似乎从黄河急急奔走所发出的巨大喘息声里,感受到儿子粗重的呼吸。
堡院里,嬷嬷的丧事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油棺材的、做纸活的,还有吹鼓手,出出进进帮忙的……场面显得有点纷乱。
剌英给狼咬说了两条操办丧事的原则,一是要办得节俭,该省略的程序都尽可能省掉,不搞繁文缛节。这倒并不是说怕花钱,主要是眼下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堡子里又碰到这么多事情,赶快结束丧事,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操办,比如说去兰州城营救儿子。二是三天后就给嬷嬷出殡。剌英再三安顿狼咬不要听信阴阳先生的瞎说,什么这日出殡大利,那日出殡不利等等。她规定嬷嬷的停丧时间只能是三天。按照乡间规矩,像嬷嬷这样的身份,至少也要停放个六七日才能出殡。不说利日不利日,这也是个礼仪问题。那年月,大户人家老人过世,根据阴阳先生的掐算,为了找一个大利的日子出殡,死者往往要在家里停放半个月,甚至数月。有时急忙找不着合适的日子,就干脆先将死者找个山洞厝起来,这一厝置便是一年半载,等有了利日再抬出来出殡发丧。嬷嬷的丧事显然不能这么办。时局形势这样吃紧,再说死者入土为安,嬷嬷的丧事还宜及早了结尽快下葬为宜。在剌英和狼咬的坚持下,阴阳先生随之妥协。阴阳先生明白,不论事情怎么办,自己该拿的酬金反正是不能少的,他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他受雇于东家,是给东家做事的,在东家不采纳自己的意见时,只能灵活处事,否则,自己可能被人家弃之不用,另请高明的。这样,一笔好端端的买卖便泡了汤,这又何苦呢?阴阳先生想,不利也不利的是东家,与自己何相干,于是,阴阳先生宣布,后天是嬷嬷出殡下葬的大利日。(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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