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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迷雾中的义和团

黄海晨报 2011-02-28 04:35 大字

义和团原本是鲁西北一个秘密的民间组织,其主要成员是农民、手工业者和其他低层劳动群众。1898年,义和团开始发起轰轰烈烈的“扶清灭洋”运动后,像决堤的浪潮,席卷了整个中国北部。但由于自身存在的种种缺点,义和团最后以失败而告终,并引发了八国联军侵华。一年之后,清政府与11国公使在北京签署了《辛丑条约》,付出巨额赔款。这就是我们熟悉的义和团运动。

有趣的是,短短100多年来,当事人、改良派、新文化运动中的知识分子、反帝学生、文革干将,对于这个历史事件,都有迥然不同的评价。历史一时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当事人:干旱引发义和团运动

1900年卷入这场运动的很多中国人和外国人都写过信函、日记和书籍,详述他们的亲身经历。很多人把干旱列为造成义和团运动愈演愈烈的一个根本原因。

1900年的华北将近一年时间里滴雨未下。土地荒芜,根本无法开耕,庄稼也种不上。很多农民参加义和团仅仅是为了获得吃饭的机会和有事可做。1900年6月末,鲁西大旱之际,直隶的大刀会首领韩姑娘来到山东巨野县龙涸集,很短时间内就有上千人加入了她的大刀会。有人回忆说:“过了两三天,下了场大雨,第二天就不见大刀会的人了,都没了,原来那些人是来吃饭的,天一下雨都各自回家种庄稼去了。”

而义和团之所以对洋人们发起攻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认为天不下雨是外国人造成的。一位传教士到天津城内,听到街上有个男孩在喊:“洋鬼子来了,老天就不下雨了”。

而义和团在这场战争中的武器主要是法术。有中国士绅记载说,义和团首领把黄纸符粘贴在教堂门上,摇动红旗,高喊一声“烧”,火就立刻烧了起来。他们还声称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可是美国传教士麦美德记述:当海军陆战队开火后,三四十名拳民(义和团早期叫“义和拳”)立即作鸟兽散。他讽刺道:“这些刀枪不入的拳民似乎不喜欢洋火药的气味!”

这些当事人的记载非常生动直观,在他们的亲历感受中,义和团只是那些因干旱而生活无着的老百姓的一场暴动,而恰在这一时期,西方传教士在华北的传教活动非常活跃,因此义和团从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了教堂和教民。

不过这些当时的亲历者如果能够看到几年、几十年乃至百年后人们对这场战争的评价,大概会惊诧地发现,原来“历史”跟他们经历的完全不同。

清廷改良派把义和团斥为暴民

几年之后,清末的改良派们为了形势的需要,也是为了迎合西方社会的需要,给义和团贴上了残暴的标签。他们指责,夸大义和团运动时一些过激行为,说义和团在城中每天焚烧劫掠,火光日夜不息,平时有怨恨的人都被指为教民,全家被杀,连未满月的婴儿也不放过,死者数十万。

一项研究表明,义和团运动之后一段时间里,中国一些文人写了5000余首诗,其中90%蔑视义和团,用“盗贼”、“乱民”、“暴徒”等贬义词描述他们。早期的革命派邹容也把义和团运动说成是“野蛮之革命”的典型例证,进行毫无意义的破坏,只会加重人民的痛苦和灾难。

知识分子痛感义和团愚昧

清朝灭亡之后,“五四”新文化运动蓬勃发展起来,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们又从愚昧和迷信的角度批评义和团。义和团所到之地,逢处便设坛行拜,大行怪力乱神之道。山东、河北、山西境内义和团每当夜深人静,就“四处皆焚香念咒”,“升黄表”(烧纸)。他们大肆宣称自己拥有各种“神术”,例如能以刀枪发火、能以咒语控制火势、能“以刀兵斫斩皮肉而不伤”、能枪炮不入、火不烧身等等。

五四知识分子都是西方科学的热烈拥护者,他们对传统封建文化的糟粕痛心疾首,因此对具有浓厚封建迷信色彩的义和团运动格外排斥,把义和团运动当成蒙昧落后的产物。最后,“义和团死于教,死于洋,死于官,不仅是被中外反动派的枪炮所杀害,而且是被封建蒙昧主义所杀害”。

他们认为,中国苦难的根源深藏于中国的封建文化。义和团的法术被当作中国传统文化的负面典型,遭到站在西方的科学和理性角度的知识分子们居高临下地贬低。鲁迅就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某些成分深陷于迷信和非理性的泥潭中,并坚信中国复兴的前提是根除这些陈腐的东西。

反帝学生发现了义和团的爱国意义

当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赤手空拳的示威学生遭到了英国巡捕的枪杀时,愤怒的中国人又开始发现义和团运动的积极意义。中国共产主义的先驱陈独秀和瞿秋白都对义和团持肯定态度。陈独秀说义和团排外的根源在于外国的压迫和剥削;义和团的凶暴根本比不上外国帝国主义的野蛮残忍。他甚至把义和团运动与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相提并论,说成是中国四次最重要的国民运动。

文学界对义和团的积极评价在1949年以后达到了高潮,各类书籍纷纷强调义和团的“英勇、顽强和爱国反帝精神”。著名作家老舍在1960年创作了一个名为《神拳》的剧本,主角是京城以西某地的贫苦农民高永义。他受到了当地天主教堂和洋神甫的残酷剥削,他的侄女因不堪当地恶霸的欺压而含冤自杀,因而,他设坛组织义和团,向压迫他和村民们的恶势力复仇。老舍把义和团美化为勇敢的英雄、反对帝国主义的爱国者和罗宾汉式的劫富济贫者——— 烧毁天主教堂后,高永义属下的义和团把粮食和衣物分给了穷人。

“红灯照”被赋予妇女解放的含义

“红灯照”是义和团中的一种女性组织,参加者以青年妇女为主,入会者统统穿了红衣红裤,右手提红灯,左手持红折扇。红灯照的大师姐林黑儿据说功法了得,能够飞升空中,掷火焚屋。然而这些妇女在战争和历史中起的作用显然十分有限,有关义和团运动的严谨的历史文献也只是偶尔提到她们。

但是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红灯照”却意外地获得了与真实历史并不相称的地位。那一时期报刊上大量出现了评论红灯照的文章。为什么这个女性组织如此受关注呢?

原来,“红灯照”在文革中被塑造成妇女解放的象征。

人们被告知,千百年来,中国反动的封建统治阶级为维护其统治地位,企图用“三从四德”的精神锁链束缚和压制妇女。而红灯照的女英雄们不愿再忍受这种可怕的现状,“在我国妇女革命斗争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红灯照首领林黑儿被塑造成了传奇人物,她勇闯总督衙门,教训裕禄,在运河上巡逻时训斥卖国贼李鸿章之子,在许多重要战斗中,带领红灯照的姐妹们披挂上阵,一身穿红,像一团火焰,杀得侵略军鬼哭狼嚎。俨然成了爱国主义和妇女解放的先声。

历史的真相何在?

实际上,义和团的师兄师弟们不知道什么是现代化,也不知道与之作战的帝国主义,而利用他们的是封建主义,他们只知道神拳附体、刀枪不入,他们只知道驱杀“洋鬼”后,便将迎来风调雨顺。然而,在后人的记述中,他们经历过的可怕干旱被彻底忽略,他们的暴虐和迷信有时被夸张为整个民族文化的形象,有时又被一笔带过。

清末的文人把义和团视为暴徒;新文化运动时期,义和团又被当作迷信、落后、愚昧的象征;此后在反对帝国主义的浪潮中,义和团运动又被神化为爱国主义的民族革命。文化大革命中,义和团又成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革命榜样,一个并不起眼的女性组织“红灯照”被赋予中国妇女解放的重大历史意义。历史看起来似乎像一块橡皮泥,想捏成什么就捏成什么。

更奇怪的是,似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撒谎。即使是在文化大革命这样情绪化的时代,歌颂“红灯照”的作者们仍然相当严肃地遵守学术规范,引用大量文献资料支持自己的论点。《光明日报》甚至曾用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了摘录自历史文献的有关资料,并注明了出处。其他时代的历史评论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无论是鲁迅、陈独秀还是红卫兵,都慷慨激昂地塑造了自己认为的“义和团”。但是,就像挂一漏万的照片一样,这些义和团形象所反映的事实都是主观的、片面的。

抓住历史事件的主流

人们总是认为,历史学家应该尽可能真实地记录历史,但是完全恢复过去的本来面目是不可能的。在任何历史环境里,只有一部分人的经历被记录下来,传至后世。即使是亲身经历者的记载,也顶多是对亲身经历的概述、描绘和有水分的重塑,不能全面和准确地再现过去。结果历史学家在从事研究时不得不面对严重残缺不全的史料。

况且,历史学家们自己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也受个人的文化、社会、民族背景的制约,会以不同的方式阅读史料,并赋予其不同的意义,就仿佛拖网装满鱼后,渔夫把网拉上来,进行挑选和分类,把他认为不好的扔掉,好的贮存起来,最后再按他的刀法切成鱼片出售。鱼片与整网的鱼差别有多大可想而知。

然而,任何历史事件,总有其主流与非主流,作为真正的历史学家要能够分清主次。义和团由于历史与文化的局限,虽然有其迷信愚昧、盲目排外的一面,但在西方列强肆意蹂躏我中华民族时,义和团愤然而起,表现出中华民族永不屈服的反抗精神。从根本上来,义和团运动标志着中国民族意识的觉醒,是中国近代民族主义的滥觞。

(据《历史新说》张博文/文)

义和团团民 (资料图片)

中国近现代史大事记

1891年(光绪十七年)

4月21日

清政府派李鸿章督办关东铁路事宜。

5月13日

芜湖教案发生。

6月5日

湖北武穴教案发生。

8月

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开设万木草堂学馆。

9月2日

宜昌教案发生。

10月19日

英国允许中国在香港设领事。

11月11日

热河金丹道教在敖罕旗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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