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内心的澄明
李澄子
正德十六年（1521年），49岁的王守仁（人称王阳明）在白鹿洞书院开坛讲学，如蛟龙入海，纵横驰骋。缘何赞誉守仁先生为“蛟龙”？“蛟龙”潜入何海？又如何纵横驰骋？
“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流。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幼时王守仁在母亲将自己的象棋丢入河中的夜晚，吟诗寄托自己的哀思。诗歌字律齐整有趣，更生动的是，孩童时期的王守仁便以“卧龙”自比。
弘治十二年（1499年），王守仁考中进士，并被派去督造王越墓。这是一项不太起眼的工程，却成了他施展统御之才之地。王守仁将工地当成战场，组织工匠们演练“八阵图”，号召大家苦干实干加巧干，完全的军事化管理使得团队迅速、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建墓任务。随后，王守仁官授刑部主事，用心地审案与揣摩案件使得一批批冤假错案沉冤昭雪。
正德年间，以刘瑾为首的宦官在朝野上下肆意妄为，眼看上疏弹劾罢免刘瑾的大臣们被廷杖打死打残的比比皆是，王守仁怒奏《乞侑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来指陈时弊，无奈这份奏疏付诸东流被刘瑾半路斩取，他亦因此遭受廷杖四十并被贬至贵州龙场做驿丞；正德五年（1510年），吏部公文擢王守仁为江西吉安庐陵县知县。正德十二年（1517年），王守仁升任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南赣汀漳是明武宗时期匪患四伏且猖獗的特殊地区，历届巡抚或无可奈何，或与匪贼沆瀣一气，使得当地民怨沸腾）。正月，王守仁抵达赣州，先巧设妙法肃清了一系列奸细，实行著名的“十家牌法”政策安民、整顿民风；再发文周边四省编练民兵；最绝妙的是，王守仁对私贩粤盐的粤商们征税，这一举可筹足了几万两的军饷。同年三月，王守仁荡平了以詹师富为首的漳南匪患；十月，擒斩大贼首谢志珊，清除南安匪患，同时明里招降而暗里遣军，桶冈亦被一举平复，湖广、广东的些许匪寇在此之际，心理防线一溃千里，先后归顺；至次年正月，王守仁在对付以池仲容为首的匪患的最后一战也打得绝顶漂亮。
这之前，王守仁是未曾打过仗的，可力荐他来这里的兵部尚书王琼了解他。一来王守仁不会借剿匪欺压百姓、中饱私囊；二来他熟悉人心，洞察世事，以镇定从容作无形的气场，击溃、瓦解、征服着人心。王守仁决心要让南赣之地真正清新起来，于是颁布乡约，力图民众自治；恢复社学，改革教育；开坛讲学，建濂溪书院。横扫南赣的威武大将军一转身，又变成布衣方巾的论道书生。
烽烟再起，正德十四年（1519年），宁王朱宸濠谋备造反。王守仁奉命平叛，势弱不及的朱宸濠最终被生擒。
龙有九似，有鳞者之谓蛟龙。王守仁乃有志之士，亦成德之人，兼具统领之才，不乏侠义之勇，文攻武卫，驰骋乾坤，不惑于私，心体光明。当你领略王守仁不同寻常、凡不可及的风云事迹后，不知你是否会以“蛟龙”称叹之。
我们会在什么时候洞察自己的内心呢？或是说，我们是否有过向内体察，即对内心进行自省呢？是彷徨迷惘之际，抑或失意苦楚之时，还是于安逸平乐之境？这三种时刻，王守仁都曾思索良久。
弘治十五年（1502年），王守仁矛盾于自己的宏图抱负和所处的庸碌现实之间，他静不知心之所属，动不知身往何处，颇有进退失据之感。加之于早年便患严重肺病的他此时身体每况愈下，他上疏请求回乡养病，获准。在家乡四明山阳明洞中，王守仁日渐心清且身体愈善良多。在那万籁俱寂的阳明洞中，他涌起对祖母和父亲强烈的思念心潮：“此念生于孩提。此念可去，是断灭种性矣。”王守仁深刻领悟到，人不能抛却亲情、抛却传统、抛却社稷赋予自己的责任。毅然下山后，自此以“阳明”为号。
早在王守仁被贬赴龙场途中，刘瑾派出锦衣卫追踪并欲将其灭口，王守仁施计伪装跳江，乘舟逃脱。尽管如此，他依然要赴任前行，他明白再刻苦忍耐也要坚守正道，韬光养晦以自保。
回到文章起始所提的、王守仁于白鹿洞书院所讲授的题目：致良知。在求诸实践同时，亦不欺瞒自己的内心，实实落落地面对它。纵观一生中风浪四起的王守仁，无论处庙堂之高，或是江湖之远，无论身临绝境还是屡遭讥谤，他始终保持着澄明的心灵状态，不急不怯、不骄不躁，这不是任何外部约束能使人达到的。
嘉靖七年（1528年），王守仁整治广西叛乱后请辞归乡途中，逝矣。瞑目之顷，家童周积躬身泣问：“老师有何遗言？”守仁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怀想此言此景，满眼泪水的我醒聩震聋。勿忘初心，我将存心而生，不断求索内心最净澈的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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