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泉山的丛林里
绵延200多公里的龙泉山脉狭窄绵长，为岷江与沱江两大水系分水岭，也是成都平原与盆中丘陵的天然分界线。龙泉山至迟在明代，已成为成都的主要踏春胜地和林木花果之乡。明朝尚书金献民是绵州人，其《题东山》云：“日映山城水绕村，晚烟生处树缤纷。伤春况值东山老，风卷桃花正断魂。”足见当时龙泉山一线花木之盛。1934年，就读于华西大学的龙泉才子晋希天（1903年—1977年）在山泉乡大桥沟的家园里培育桃树苗数百株，两年后又从浙江奉化县和山东肥澄县引进水蜜桃枝条嫁接成功。后来逐渐形成“龙泉山中桃花园”的诗意格局。
由于大量村落分布于山麓、山肩、山腹，村舍、耕地、经济作物迅速挤占了野生林地，栖息于山林的野生动物们逐渐迁走，剩下的留守者处境不妙。
2011年8月5日的《四川工人日报》副刊，刊发了徐基坎的《五十年前的“简阳豹”》：“1954年，有一只凶猛的豹子经常出没在本县贾家镇久隆乡大山村，这里地属龙泉山脉，森林茂密。豹子经常下山，伤害村里的大人和儿童，搞得村民们惊恐万状。当时的贾家区公所的领导得知此情后，立即派了区组织委员曾正清率领干部、民兵10多人前往追捕。一天上午，豹子出现在山崖下，一民兵用步枪射击。好险，子弹打不穿豹皮，擦身溜跑了。此时豹子怒吼一声，跳起来，张嘴正好一口含住另一干部朝下的步枪管口。干部使劲抠动扳机，“呯”，子弹打穿豹子喉咙，鲜血从嘴涌出，豹子倒下。“啊！豹子打死了！”人们欢呼……”从照片上看，豹子约5尺长，属于雄性成年金钱豹。这个时期，龙泉山脉山肩一带，也被民兵打死过一头金钱豹。可见此地豹子彻底消失的时间，大体在这个时段。1961年，金钱豹作为本地顶级食肉兽的孑遗而彻底销匿。
金堂县龙泉山中段金堂山上的豹子，也在这时开始了亡命奔袭。一头雄性金钱豹冲下山来，在县城的沱江边伤及路人，豹子被当场打死。那是金堂县城边出现的最后一头野生豹子。
龙泉山自古柏树众多。前不久我去龙泉柏茂山，徘徊于山巅金龙寺周围，发现只要从东大路分岔出去一定距离，树木就越发茂密。大片柏树林里的鹧鸪、喜鹊、乌鸦起起落落，密林间有野山鸡觅食，偶尔还可以看到几只苍鹰飞跃低云。村民说，上世纪80年代初，这里曾有黑熊出没，尽管是个案，也让我感到一阵惊喜……这暗示了龙泉山的生态链没有彻底断绝。
从2009年开始，成都启动龙泉山生态修复工程。2015年又有龙泉山生态提升工程，生态系统得到一定改善。去年成都明确提出打造龙泉山城市森林公园，制定了《龙泉山城市森林公园规划建设思路》，龙泉山生态保护有了顶层设计。城市布局由原来的“两山夹一城”转变为“一山连两翼”，龙泉山由成都的生态屏障转变为城市绿心。占地约1000平方公里的龙泉山城市森林公园内，将建立天府植物园、野生动物园、园林博览园等大型主题公园。
去年夏我到龙泉驿区茶店镇民主村8组进行生态考察，村子位于龙泉山中段的凹地，海拔700米左右。在风里，树叶的背面宛如颤动的羽毛，将树影背后的莽莽林海点染出一堆堆雪沫……这里有两棵对望的古黄桷树，不大像携手的情侣，倒更像是两位绿林好汉。
由于此地划入龙泉驿城市森林公园区域，在此居住了三四百年的200多村民，已迁徙至几十公里之外的西河镇。村道从在两棵黄桷树之间逶迤而前，右侧原有300余米长的民居，俗称半边街，已全部拆除，推土机将房基下褐色的土壤深翻出来，夹有很多新鲜的树根。陪同我的护林员是本地人，为我梳理了一番：新中国成立后，本地名上游村；1980年集资修通了连接茶店镇的小公路，改名为白石沟村；2007年与民主村合并后方有今名。我问白石沟在哪里？他大手一挥：“就在右侧山坡后，那里有一条沟……”白石沟恐怕是此地最早的名字。
如今，炊烟飘拂了几百年的半边街，陷入了一种奇特的静谧。斑鸠、画眉、麻雀用绿色的啼叫，渐次把错落的山野推向山腰一线的柏树、巨桉、核桃、杨柳、香樟、青冈、毛竹。山踝是密不透风的桃林，桃花怒放，发出花的叫声。置身其中，才发现是十万只蜜蜂振翅的大合唱……
时间会把野草还给赤裸的大地，地力在沉默中修复着生态。我想，那些迁徙到异地的村民，也许每年会回到故乡寻觅。房子没有了，古井没有了，土地退耕还林了，沟渠田坎没有了，这两棵古黄桷树屹立在村口，那是村民梦中的消息树，可以系得住他们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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