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吴起在陕西第一个实行十五年免费教育，举世瞩目；2013年，吴起在陕西第一个全县推进课改，力度空前。大刀阔斧的教育改革到底进行得如何？记者对吴起最有代
吴起宜兴小学的课堂。韩承伯摄
本报记者 韩承伯 霍海澎
2015年4月25日下午，吴起县宜兴希望小学全体数学教师在阅览室备课。在四年级备课组，几名老师争论着到底用课本的习题还是导学案习题，哪个更有利于孩子的想象力……
自从吴起县实施教育改革以来，一些学校已经从孩子的创造力、成长方面考虑具体的教育行为，哪怕是一道题，哪怕是老师的一句话。
这是吴起实施教育改革以来发生的变化。教改到底进行得如何？困难和问题不少，但质变已经发生。
1 如何办好让人民满意的免费教育？
赫赫有名的吴起县，在教育上却曾经是长期的“洼地”，从历史来看，教育水平一直被认为不如邻近地区。
在因石油而富的同时，吴起对教育的投入也与时俱进。
吴起在全县范围内建起高标准的校园，购置了高标准的设施，引进了较好的师资，2010年，吴起在陕西第一个实行十五年免费教育，举世瞩目。
免费教育惠及全县人民，但事实证明也有“副作用”：十余年时间内完成普六、普九再直接迈到十五年免费，让一部分学生有不珍惜学习机会的倾向；由于群众的需求，有意愿的九年级学生全部可以升入高中，高中入学比率在陕西最高，生源质量最差；小学、初中学生的学习压力和动力不足……这些都让吴起教育的质量面临下行压力。
而免费之后，家长和社会的关注集中在教育教学质量上。如何办好人民满意的免费教育？是吴起人面临的新问题。
只有不断提高教学质量！在县委、县政府投入巨资施行了十五年免费教育后，吴起教育只欠质量。
如何提升质量？改革是最好的途径。“改革能解放生产力，教育的改革应当能解放‘学力’和‘教力\’”，教育局局长齐乃珂说。
如何改革？吴起虽然三十年来积累了较为丰富的课改经验，毕竟深处内陆，是个教育落后地区。教育局将目光放在全国。
江苏、山东、湖北、北京、宝鸡等地区，教育改革已见成效，一些地方在走向成熟，吴起县决定向发达地区取经。
在深入考察了教育先进地区经验，组织专家反复论证，继承吴起三十年课改的经验，多次召集教师、家长座谈的基础上，吴起县教育局决定实行先学后教为主的课堂教学改革、自主管理为主的学生管理改革、针对教师学生的评价体系改革，突出以人为本的理念，以课堂改革为核心。
当前最流行的课改是高效课堂，吴起之前的几次教改无疑都指向高效。“如果简单讲高效的话，那吴起当年四年教完六年课程的实验，应该说更高效。但我想今天的教育改革，更要注重过程，注重学生的成长。实现高效是方法层面，而过程、成长、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培养是‘道’的层面。我们的课改，不仅仅关注‘技\’和效率，更要注重‘道’的层面”，齐乃珂说。
因此，吴起的教育改革，把“以人为本”放到了首位。“这并不空洞”，齐乃珂说，“孩子是国家和社会的未来，更是每个家庭的宝贝和希望，老师如果把宝贝、希望、未来不当回事，谈何以人为本？必须要把以人为本落到实处，落到课堂内外，落到学生生活的方方面面”。
对于课堂改革的核心内容：学习的革命，教法的革新，主要实践先学后教的尝试学习理论。
以人为本，先学后教，作为吴起教育改革的总思路被提出来。它涵盖的不仅仅是学与教的方法技术，更有尊重学生、关爱学生，打破简单、粗放管理和育人的深刻追求。
2 史上最大规模的培训
2013年5月，吴起县在陕西第一个全县推行高效课堂改革。为了转变观念，培训校长老师，吴起教育局启动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培训。先后组织了校长、教师参加的各类培训两万人次，要求所有一线教师在课改开始年至少参加一次外出学习，称为轮训。支出培训费用五百万。
在请进来、送出去的深层次、大规模培训学习之后，越来越多的老师理念转变过来了。在吴起一中，兴起了自发学习的热潮。
为了防止在课改中再次出现城乡分化，促进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吴起县在课改同时推出了大学区校际联盟制，由城区三所小学各自与农村学校组成校际联盟，几所中学组成课改联盟。联盟学校硬件资源共享，师资资源共享，教学资源共享，优势互补，共同进步。教育局长齐乃珂说：“城乡分化、教育失衡是我们前几十年的教训，这一轮改革，不仅要防止出现新的分化，更要消除分化，争取让农村学校、薄弱学校迎头赶上”。
全国知名的教育改革专家被请到吴起，在这个中国革命发生转折的地方，专家们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激情。
2013年秋季，吴起21所中小学先后带着新的教育理念，开始了新学期。
3 变化与困惑
虽然课改仅仅一年多，许多学校已经发生显著的变化。
“学生变了，变得更阳光自信；课堂变了，变得更加吸引人，闪烁着独立的见解和创新思维；老师变了，不再是一言堂的统治者，而像是知识的服务者；校园变了，更像学生的家……”吴起一中校长刘瑞宏这样总结一年来的直观变化。
2015年5月4日，吴起一中近两千名学生齐聚小广场，在学生主持的升旗仪式中迎来青年节。一年以来，学校越来越多的活动由学生主持，学生评判，学生参与：艺术节、科技节、运动会、读书节……学生主持主导，让这些活动变得不一样。八年级七班学生崔力心说：“现在学校的活动更吸引人，因为学生主持更知道大家的想法，也更有想法，我们很期盼”。
与许多应试名校在文艺、体育活动中很“抠门”不同，吴起一中舍得在各种活动上投入时间。拥有标准化运动场的吴起一中，学生运动会长达四天，艺术节、科技节等各种活动投入的时间都超过一般学校。校长刘瑞红说：我们加大各种活动的开展时间，培养综合素质，这对课堂教学其实形成倒逼：让老师不得不想办法在有限时间内提高课堂教学效率。
在吴起一中的课堂上，会经常看到学生在认真地讨论，落落大方地讲解，激情地点评；学生不仅会质疑同学的讲解、回答，也会质疑老师、质疑课本。带七年级的校长助理刘志渊说：“虽然学生的参与、讲解、点评、质疑常显稚嫩，但是与初三的课堂一比，你就会发现这种参与、表达的可贵”。（该校九年级未实施课改）
初中生的自主管理到底能达到怎样的程度？2014年5月，副校长张学光出外学习三个周，张学光所带的八年级五班到底需不需要再配班主任？校委会决定不配班主任，正好观察自主管理所能达到的效果。让人意外的是，在三周时间内，八年级五班的各项管理井井有条，自律不亚于班主任在的其他班。“初中生的自我管理能达到这个程度，超出了我们的经验，我们正在思考自主与自律的内在联系”，校长刘瑞宏说。
作为推动课改迅速的学校，吴起一中也遇到了困难和问题。语文、思想品德等人文学科学生能广泛参与，深入探讨，精彩展示，探究提高，但数学物理似乎难以充分实现先学后教，教师少讲。数学教师许宪飞说：数学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概念具有先决性，因此在学生自学、讨论、探究上很难做到语文那样的深度和广度。英语教师孙慧娟说：由于英语不是母语，七年级、八年级的英语应用能力尚浅，课堂上的讨论有时没有多少效果，自学为主很困难。这些困难和困惑具有普遍性，在理科类和外语要实行真正的先学后教、自学为主，尤其在初中，理论与实践尚有距离。
4 “以自己之心度古人之腹”
但课程的面貌已经发生变化。数学不再枯燥，学生对课堂的关注度、兴奋度明显提高。语文更是常常风生水起，出人意料，并经常出现生活课、历史课的情境。
2015年元月，吴起一中八年级五班学习王维的《使至塞上》时，对于课前布置的“体现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这一常规问题发生了很大的分歧。有的说体现了寂寞，有的说体现了艰辛，有的说体现了作者的悲凉，有的说表现了悲壮，有一位同学直接用教学参考书说：“作者当时被排挤出朝廷，‘征蓬出汉塞，胡燕入云天’，体现了作者被排挤出朝廷的孤寂和愤懑……”
话音未落，一位叫齐永的同学忽地站起来说：“许多辅导资料、参考书都从作者的经历分析文章，这样说来，陶渊明、李白、苏轼、王维等好多人都是失意者，难道他们一直在挫折中走不出来吗？古人不是说了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相信王维写这首诗的时候早已忘记了挫折，我们不应该篇篇紧扣作者的‘遭遇’”。
语文老师张学光感到意外，因为从作者生活背景、写作背景分析课文是一贯的“灵丹妙药”，但齐永讲的也蛮有道理。学生已经在挑战教参，这让分析作者情感更加复杂。张学光没有下结论，略为思考后，让大家欣赏另外一首边塞诗词：范仲淹的《麟州秋词》。“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并且给大家说明：这是北宋初年作为边防统帅的范仲淹，在离吴起不远的神木所作。
经过诵读、思考和讨论后，各个组的学生纷纷作出比较，张学光适时点拨。有的说《麟州秋词》表现了战争的紧张、将士的艰苦和思乡之情；有的说范仲淹的词表现出对战争的茫然不自信，而王维的诗表现了必胜的信念和豪迈。张学光信口问：那两位作者对边塞的感情是怎样的？有学生回答道：王维喜欢边塞，即使那么远那么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表现出作者的欣赏和壮阔情怀；而范仲淹的“风景异”和“无留意”表现出他并没有爱驻守的这片土地……一位同学用历史知识分析道：范仲淹的词体现了北宋重文轻武造成的严重后果……
“这么一节课，盛唐气象跃然在课堂上；而北宋偃武修文带来军事上的被动与无奈也让学生感同身受，学生的自主理解让我也重新学习了这首词，”张学光课后说。
《麟州秋词》让齐永进一步否定了教参，“那些认为王维孤独、寂寞、悲伤的人，是用自己之心度古人之腹。王维诗表现了唐朝人在广阔边疆的爱国情怀和豪迈气概……”
课上到这个份上，张学光索性再加引申，又与学生探讨了国防建设的重要，今天打军中“大老虎”的深远意义……
张学光说：我觉得引申的有点多了，但学生已经思考到了这个角度和层次，也只能一鼓作气了……
吴起一中校长刘瑞宏说：“神来之笔不是课课都有，让课堂向更有价值的方向走，其实很不容易。当学生成为学习和思考的主人时，老师的引导作用相当关键，对老师的要求更高了”。
5 从虎视眈眈到轻柔一瞥
在吴起，教育行为正在超越效率和方法的层面，体现在浓浓的尊重、关怀和润物细无声的细腻。从一些学校的细节来看，质变已经发生。
2015年5月6日上午大课间，宜兴小学值周小组的五名五年级同学轻轻走到六年级五班的教室门口。他们挨个走到门口，笑眯眯地往里面看几眼，随即在楼道里，分别对这个班的卫生、教师到位情况等做出打分。虽然脸上笑眯眯的，打分时可毫不含糊。一位同学记录：老师不在，卫生较好。
作为检查者，为什么他们这样轻柔？一位值周同学说：“我不想打扰里面的同学和老师”。值周小组长拓俊凡说：“以前在原来的学校，值周老师来检查打分，经常虎视眈眈地盯着，让同学们都有压力。我来检查，就尽量悄悄地来轻轻地走，不打扰他们”。
学生值周打分能打公正吗？拓俊凡说：一个学期才有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要做好，相信可以打公平的。
值周打分可是学校管理的重头戏，宜兴小学却将“重头戏”交给了这些“小不点”。这是宜兴小学自主管理的一部分。为培养和锻炼孩子，从高年级每班选学生，组成值周组，轮流值周。对每个班的卫生、礼仪、课间操、阳光体育活动、班主任在岗等情况进行检查打分，班主任的绩效工资与此挂钩，值周打分占到了班主任评价总分数的百分之四十。
学生值周到底效果怎样？副校长李晓琴说：以前是老师值周，时间久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情”和“水分”。学生更认真，更公道，更“铁面无私”。
宜兴小学的一位班主任说：教师们更喜欢学生值周打分，孩子们更多体现了客观和公正，也更注意尊重学生和老师，让老师学生都舒服。
让学生执掌值周“大权”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锻炼孩子的范畴。“给孩子尊重和信任，他们会回报一个春天”，校长陈勇说，“他们会把这份尊重，这份信任带到明天，回报给社会”。
6 让“人民”来到课堂
吴起的教改，使一些学校通过民主办学，让家长参与到学校管理和教育改革中来，“办人民满意教育”找到直接的原动力，受到直接的检验和监督。
2015年5月5日，宜兴小学四年级每个班的课堂上，都出现了几个“大”学生。他们是前来参加陪读的家长。
宜兴小学从2008年开始家长陪读活动。每个家长每学期都有机会到学校和孩子同上一天课。
在四年级七班参加陪读的康志梅说：家长进课堂的好处很多，比如知道怎么样辅导孩子了。现在的课堂和我们那时候区别太大了。那时候即使碰到手把手教你的好老师，也还是灌输；现在的老师不再高高在上，更尊重学生，学生参与的多，学习变得主动。
家长郭海丽说：作为家长，对孩子在学校容易有种种担心，学校能开放课堂让我们陪读，首先放心了。这种教育挺好的，分组不仅有竞争，成绩好的还可以帮助差的，孩子回家经常给我反馈说好。家庭教育越来越容易了。
家长宗丽梅说：“我们上学时，哪敢大声说话？现在的娃娃却可以自由表达”。
四年级三班班主任张高粉说：请家长来陪读，对老师是一种促进，对学生也是，学生都希望家长来。
对于家长陪读的好处，陈勇说：校长也有不好监督的地方，就让家长来督促，对老师既是动力，也是压力，促进了教育教学。“这几年我也感觉到，家长通过这种方式，参与到学校的日常管理中来了”。
不仅如此，宜兴小学成立了家长委员会。家长委员会可以过问学校的重要决策，监督办学。
在吴起县教育局局长齐乃珂看来，这正是民主办学的效果。齐乃珂说：由于全国范围内个别校园突发事件，现在许多地方的学校大门紧锁，如临大敌，也把家长拒之门外，我认为是很大的倒退。如果教育是一种服务，服务的对象就是学生和家长。把服务对象关在门外，谁来监督？办人民满意教育，谁是人民？人民首先就是家长，教育局也代表不了家长。“事实证明，让家长来到课堂，可以了解孩子，督促老师，同时让家长了解新的教育理念，有利于家校互动，既促进了家庭教育，也促进了学校教育，应该大力推广”。
7 能否为中国教育再拐一个弯？
吴起一中副校长张学光在教学感悟中写道：我们曾担心，零零后能否传承我们的文化，能否一代更比一代强。将课堂还给学生，将学习的主动权还给学生后，我渐渐不再担心。这个古文单元，仅仅三篇短文，学生不仅学到了古文的精美，还告诉了我苏东坡的率真可爱，南宋生活的“现代化”，明末清初的“白茫茫一片”，国家与民族的文化记忆，在课堂上复活了……
从地图上看去，万里长城以一个倒“人”字拐了一个最大的弯，与黄河的“几”字遥遥呼应。这个长城拐弯处、最低处就在吴起。历史学家说，这佐证了吴起是当年秦国北拒匈奴的起点。
在吴起，大秦帝国第一次完胜匈奴，开始了中华版图不断北拓的历程。
在吴起，工农红军结束了九死一生的长征，开始神奇的主宰中国命运。
在吴起，从此开始的退耕还林，第一次人为逆转了中国北部的沙漠化……
小小吴起县，屡屡成就大转折，常常开启新时期。
今天，吴起在陕西率先全面推进教育改革，无意中又站到了先锋位置。吴起教育人，不仅要完成吴起教育提质的重任，也承担着为中国教育探索如何“拐弯”的历史使命。
长城在这里拐了个弯，革命在这里拐了个弯，生态在这里拐了个弯……神奇的吴起，能否为中国教育再拐一个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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