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老了，还可以那么酷
树木希林在《小偷家族》里，对戏中的家人无声坦言“谢谢你们的陪伴”。
也许我们也可以和《燃情克利夫兰》里近百岁的老太太艾尔卡一样，说一声“与你何干”。
布拉德·皮特在《本杰明巴顿奇事》里说：“我希望你还能有勇气重新启程。”
本报记者覃江宜
很多人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老龄化社会离我们并不遥远，国家统计局5月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达2.64亿，占比18.7%。
变老，是自然会经历的事情，当一代人老去，他们是不是还可以不紧不慢、享受而专注地做着某些事情，他们是不是可以选择体面而精彩的生活，是一个成熟社会的标志。希望“银发族”除了被关爱，还可以更多被崇拜，像这些年我们追过的文艺作品与影视形象，活得潇洒又自在。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没有顾忌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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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正年轻，就已经害怕老去
与老龄化相伴的，是低龄化的全民审美和正在扩散的年龄焦虑。
娱乐圈不断将目光聚焦在“后浪”身上，《创造营》《偶像练习生》《青春有你》等综艺节目直面消费需求旺盛的年轻人，《乘风破浪的姐姐》打着独立女性大旗出场，口碑很快就急转直下，因为当30+的姐姐们需要“逆龄”才能留在舞台上，所谓的“自信”和“超脱”就土崩瓦解了。眼看这些真人秀和影视剧里明星妆容精致、不带一点衰老痕迹，发送弹幕的网友们却愈发感到自己的“早衰”——不到30岁的女孩子开始自称“老阿姨”，“剩女”的年龄提前到了25岁，三十出头的男人已经被吐槽“大叔”。
如果说近年来盛行的“小鲜肉”称谓是对于年轻的赞美，“大龄少女”则是对年老的抗拒和青春的留恋。一方面是刘晓庆这样的影后级人物，还要在60岁以后挑战少女角色，饰演一个躲在男主角怀里的“傻丫头”；另一方面则是以“冻龄”著称的俞飞鸿，在40+的年龄里因为一张街拍生图引发一片叹息，被网友评论“状态崩了”“惊鸿仙子活成了蜘蛛精”……
在这种“恐老”的语境下，没有人想痛苦地老去，因为年轻不仅意味着简单、真实，也意味着能够被宽容以待，哪怕杨超越妹妹在火箭少女里只是负责划水和卖萌，也能赢得网友们一片“卡哇伊”的赞美。破音和忘词？没关系的，胶原蛋白解决一切烦恼。
而年长不再意味着智慧，《三十而已》里过而立之年的三个女人，要么为家庭付出一切后遭遇背叛，要么遇到难以磨合的婚姻，要么就是在职场打拼和情场失意中遍体鳞伤。林林总总的家庭伦理剧，几代人都在为孩子委曲求全，年龄增长好像更意味着令人恐惧的中年危机和老年困境，这些情节设置既反映了现实，也加深了观众的焦虑。
于是，年轻人口头上自称“老阿姨”和“油腻大叔”，实际上比谁都害怕衰老。观众选择为年轻的面孔打CALL，开着两倍速刷网剧，却对需要时间沉淀的、难以迅速理解的东西失去耐心。所以许知远才在《洞见》栏目上说，只崇拜青春的时代是愚蠢的，因为“没有更丰富和复杂的理解，只能把一切标签停留在语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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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时间的抗争，是打不赢的战役
当年轻人们“恐老”的时候，长者们也在“媚青”——这是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的生造词，意为“向年轻人献媚的流行文化”。年长者主动借鉴学习年轻人的表达方式，来获得更多的关注度，以保证自己“与时俱进”。前后合力之下，影视、广告和大众媒体联合炮制着衰老的焦虑感，这样的情绪在文艺作品中多有体现，眼看现实无能为力，脑洞是恐慌者找到的“出口”。
2005年出版的《奇点临近》描述了一种可能，人工智能到2045年将全面取代大脑，人类社会的很多规律都将被数字规则取代，例如“一年半运算能力翻一番”的摩尔定律。作者库兹韦尔认为，人类就算肉身衰败了，思想、思维和记忆，完全可以存储在网络里，在虚拟的空间里运行。
2020年美剧《上载新生》似乎正是取材于此，它讲述的科幻故事里，死亡不再是终结和告别，而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开始。随着灵魂与记忆被上载到“云端”，成为一串串数码，魂魄被科技重新赋形，可以在虚拟世界享受着像人世间一般的诗意栖居。于是，不再有阴阳相隔，不再有生离死别，逝者和逝者把酒言欢，也可以与生者即时联络——衰老，是通向美丽新世界的阶梯。
尤瓦尔·赫拉利笔下的《未来简史》是另一番光景：不久的将来，威胁人类健康和寿命的疾病、饥荒和战争都会消失，劳作全部交由机器人完成，世界上因此出现了大批“无价值群体”，少部分人开始进化成永生不老的“神人”；前不久出版的《未来呼啸而来》则异曲同工，作者认为再过10年左右，医药科技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长命百岁是普通百姓的“标配”，人类甚至可以拥有超过两个世纪的寿命……
如果预言成真，老龄化社会带来的一系列难题就迎刃而解了，但同时又会引起新的问题：如果灵魂可以不灭，人类的家庭伦理关系不知还要复杂多少倍。无尽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永久的囚禁？寿命的无限延长，会不会注定走向人口大爆炸的死局？
也许，更实际的想法是“变老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在《长寿的代价：我和六位老人共处的一年》中，作者约翰·利兰发现，大多老人共同的人生经验是“放下”——几乎所有的老人都被迫失去了点什么，包括行动能力、配偶、子女或者记忆。同时，他们也不得不主动放下一些什么，例如不必要的执念和欲望，才能达成自己与世界的和解。
让我们实际一些吧，没有什么“不老神话”，谁都无法青春永驻。面对“明天与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的境遇，被时光打磨过的内心之所以强大，并不是硬杠，而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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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综艺秀，有多少真实被凝视
老去意味着权力的让渡，随着各大网络视频平台的崛起，影视剧的主流受众不再是掌握遥控器的中老年人，他们的题材毫无疑问是边缘化的。值得庆幸的是，万花筒般缤纷的真人秀与纪录片里仍然给老人们留了一扇门，让各种不为人知的情绪被人看见，缝隙间窥探到他们真实的内心。
在英国纪实类真人秀《养老院的四岁孩子们》中，老人们得到了照料与陪伴。他们真的不再孤单了吗？他们的精神生活是否得到了足够的关注？节目组将10名四岁孩童送到老人们身边，让他们和老人们共同生活六周时间——就像把一个个小太阳带向冰山，在不谙世事的稚童和饱经风霜的老人间，有些坚冰被融化，有些坚硬变得柔软，愤世嫉俗的老汉变得温柔，甚至不惜满地打滚来逗孩子们开心。节目揭示一个真相，“英国80%的养老院老人没有访客”，这些情节如催泪弹般击中观众，促使他们带着真心和善意，前往探视原本素不相识的老人。
韩国综艺《忘记点单的餐厅》把镜头对准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记忆有限的老人们在节目中担纲餐厅服务员，要尽可能的满足客人的需求，可想而知餐厅里总是状况百出：客人点的是一杯咖啡，老人们端来了一杯茶；客人点的是意大利面，老人们却送去了牛排……可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人忍心责怪”，看被疾病困扰的老人们依旧认真工作、热爱生活，每个人都会被这份简单和炙热打动。
是老人们的退休生活只剩下病痛和寂寞吗？当然不，中韩的《花样爷爷》，荷兰的《八十岁环游世界》，英国的《现代社会奶奶进阶手册》，老人们要么结伴踏上环球之旅、体验异国文化、合力完成人生的愿望清单；要么主动融入了现代潮流生活，逛夜店、玩电动游戏，成就一段妙趣横生的“夕阳红”——正是这份“反差感”带给观众们更多的思考：子女们到底有多了解自己的父母呢，那些作为个体存在的他们，撕掉“一生围着孩子转的长辈”的标签后，会有多少生动的面容和表情呢？
当社会老龄化的进程来势汹汹，人们会在这些“银发族”的真人秀中看到未来的自己，并重新审视当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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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的老去，要像电影一样坚强
年龄焦虑是可以被克服的吗？答案因人而异，但年龄的增长是自然规律，如何体面的老去才是我们焦虑的重心。
刚刚上映的电影《又见奈良》讲述了一个中国老人漂洋过海前往日本寻找遗孤的温情故事，演员吴彦姝以精湛的演技感动了万千观众，有人向她问起：你会害怕衰老吗？吴彦姝回答得很真诚：“演员是要有生活的，皱纹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脸上依然光洁，你就会觉得那些角色不可信。岁月组成了我人生的故事。”
日本老一辈女演员树木希林2018年去世，人们随后在纪录片《活出树木希林》中看到她面对衰老的豁达和坦然。她从不苦恼自己老去、不害怕疾病缠身，在生命最后一年，依然兢兢业业拍摄完《小偷家族》，在最后一幕里对戏中的家人们无声坦言“谢谢你们的陪伴”。岁月在面容上雕刻出痕迹，她却觉得是种财富，“这些皱纹是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不显示出来太可惜了”。
是不是老去真的会让我们越来越难以理解日新月异的世界，更无从把握自身的命运？也许吧，但很多人仍然愿意送上一碗鸡汤，告诉你生活的另外一面：电影《世上最快的印地安摩托》里，72岁的老汉在朋友们的帮助和鼓励下创下了新的世界纪录；《飞越老人院》中，为了实现各自人生最后的价值，老伙计们决定最后疯狂一把，一起上路寻找生命中的纯粹与意义；经典美剧《燃情克利夫兰》，四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活得如此潇洒，不管生活留下了什么样鸡零狗碎，余生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可以拥有年轻人一样的美好。面对旁人好奇的目光，近百岁的老太太艾尔卡只需要眉毛一抬：“与你何干？”
当然，生活没有滤镜，在鸡娃内卷、住房改革、养老难题中身不由己的人们，很难没有顾忌地老去。但经历时间洗礼的他们，理应能看到更多平淡生活中的微小奇迹，那些在心底突然迸发出的火花，那些隔绝外界噪音当断则断的底气，那些经历了漫长岁月修成的宠辱不惊和充盈饱满，都是生活的赐予，让未来仍有新的可能，正如布拉德·皮特在《本杰明巴顿奇事》里转述的人生箴言：
“如果一件事值得去做，那就没有太晚或者太早。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开始。我希望最终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希望你能驻足于这个令你感到惊叹的世界，体会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希望你能见到各种各样观点不同的人们，有一个值得自豪的人生。我希望你还能有勇气重新启程。”
这不仅是说给孩童的，也是说给老人的，也只有他们活得潇洒又自在，我们才能没有顾忌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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