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窗有蝶来
章小皖
又是一个春天。
早上起床拉开窗帘,我发现只一夜的工夫,窗外那棵沉默了一冬的广玉兰竟倏地全开花了,一簇簇粉粉白白地挂在枝梢。
一阵微风拂过,那些如玉般晶莹的花瓣轻轻地摇动起来,仿佛一只只蝴蝶在晨光下翩跹起舞,美不胜收。
我每天都会路过那棵广玉兰,却不曾注意过它。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天起悄悄地抽芽,吐蕊,生香,它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早晨,给了我一树的灿烂和惊喜。
就像我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时常忽视了她的变化。
我不知道她从哪天起又多了几道皱纹,不知道从哪天起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不知道从哪天起她的身子越来越弯,走路的步子越来越慢,我甚至不知道她从哪天起变得爱看书了。
几天前,我发现我那七十五岁的母亲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看完了张爱玲的小说《怨女》。
谁曾想到这个连书名都认不全的老奶奶竟真的看完了那本二十三万字的长篇小说呢。
两个月前,母亲还指着书皮上的“怨”字,问我:“这个字念什么?”
两个月后,她兴冲冲地跟我说她看完了,还饶有兴趣地跟我讨论书中的人物,最后深叹一口气说:“过去的日子你们是没经历过,就跟这书上写得一样。”
对于母亲看小说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看了很多书报了。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这几年,这个老太太的阅读量比我们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多得多。
我家有图书上千册,本想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阅读氛围,不料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孩子的阅读习惯没有养成,反倒让我的母亲从此爱上了阅读。
用母亲自己的话说,她是“笆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筐”,可偏偏是这样一位古稀老人,一次次地刷新了我对她的认知。
母亲生于解放前,兄弟姐妹众多。新中国成立后,我的三个舅舅都陆续上了初中高中,我的老舅还上了大学。
与三个兄弟相比,母亲和她的两个姐妹的命运可没那么好。我的大姨七岁就被送到婆家当了童养媳,母亲和我三姨则一直在家务农。
在母亲十二岁那年,我外婆把她们姐妹俩叫到一起,问道:“你们两个谁愿意去上学?”
我三姨摇着头说:“我不念。”
母亲则高兴地说:“她不念,我念!”
就这样,十二岁的母亲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背着书包,一脚跨进了乡中心小学的校门。
那天的天空一定是七彩的,恰如母亲欢喜的心情。
若干年以后,母亲每每提及此事,仍然感谢当年做出那个勇敢决定的自己。
那时的学费是一块钱一年,上了学的母亲很快就意识到,因她上学可能会给家里带来一定的损失和负担,所以她放学回家总会主动承担起挑水、放牛、割猪草等一些农活。
十几岁的母亲,身材瘦小,肩膀还很柔弱,负担不了那么沉重的两大木桶水。于是母亲就用两个稍小些的洋铁桶,来回数趟,奔走于家与村口的水井边,直至把家里的大水缸挑满。
后来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多数人家的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更别说上学了。
好不容易到了十八岁,母亲小学毕业,因年龄问题,已无法继续初中学业。无奈之下,母亲告别了学校,告别了书本。
那个夏天对于正值芳华的母亲来说,肯定是冷若寒冬。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识字的人不多,识字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母亲因为念了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加上她吃苦耐劳,勤学好问,这让她在离开校门后不久便获得了一个工作的机会。
因识字而受益的母亲也因此更加坚定了她对读书的态度。一直以来,母亲都是“读书有用论”的坚决拥护者,而她也在用实际行动支持我和哥哥上学读书。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忙碌着的,她的生活被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填塞得满满当当,只有到了晚上,忙了一天的母亲方才坐下来。
无数个夜晚,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伏在桌上写作业,母亲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做针线、打毛衣、纳鞋底。
有时我会在写完作业后给她读作文选上的文章,母亲很喜欢听我给她读文章。
在我的“耳濡目染”下,母亲偶尔也会拿起我的课本翻看几下,看到不认识的字便会问我,我也会耐心地告诉她。
母亲的识字量远远大于她的同龄人,这要归功于她与文字持续不断的交融,以及她的非常好学。母亲在看书看报过程中遇到不认识的字总会走过来问我。有一次,家里有亲戚来做客,带了一箱牛奶,上面写着“纯甄牛奶”。母亲指着那个“甄”字问我:“这个字念什么?我在《红楼梦》上也看到过这个字。”上初中的孩子在一旁抢着答道:“那个字念zhēn,甄子丹的甄。”母亲听后面露疑色,喃喃自语道:“蒸鸡蛋的蒸不是这个甄吧?”我笑着对她说:“他说的甄子丹是一个演员的名字,跟你说的蒸鸡蛋是两回事。”母亲这才喜笑颜开地说:“我就说嘛,蒸鸡蛋的蒸不是这个字。”
如今母亲已达到看书看报畅通无阻的程度,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现在看报纸基本不挡。”一个历经沧桑的农村老人,无论生活曾经怎样磨砺她,她的内心始终没有泯灭对知识的敬畏和渴望。每当我看到母亲正襟危坐于客厅的灯光下,手执一份报纸或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我仿佛看到了学生时代的母亲,趴在泥巴砌成的课桌上,一字一句地跟着老师拼读,然后一笔一画地写下横竖撇捺。有一天晚上,跟往常一样,孩子在房间里写作业,我们几个大人坐在客厅里,看书的看书,看报的看报。
突然,母亲放下她手中的报纸,起身向我走来,笑吟吟地跟我讲起报纸上的新闻。我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嗯嗯”敷衍两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等我看完书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时,她说:“我刚才讲的你肯定没听到。”说完,她又兴高采烈地跟我复述了一遍,完全不计较我刚才的疏忽。
看着满脸皱纹的母亲眼里闪现着活泼的光彩,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煤油灯下,我给母亲读作文选,我读得认真,母亲听得仔细。
高尔基说:“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如果书是面包的话,那母亲一定是从中汲取到了营养,那养分让她感到愉悦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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