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大本营：叱咤江湖 22 年的电视综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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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9年《影视文化与批评》课程作业，获得“光影拼图·2019年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奖。
作者 | 北京大学 徐一凡 单楠茜 何欣诺
指导老师 | 张慧瑜
1997 年 7 月 11 日，在湖南台的演播大厅观众席上，坐满了各个年龄段的人，后排的大横幅上写着“小天鹅大酒店欢迎您”；节目以歌舞节目开场，杂技表演和相声、游戏紧随其后，最后，驾车飞跃黄河柯受良登场接受采访，全场节目以柯受良的歌声结束……现在乍一看，这期节目好似九十年代“低配版”的春晚文艺汇演，谁又能想到这是湖南卫视延续至今的品牌娱乐综艺——《快乐大本营》（以下简称为《快本》）。
1997年《快乐大本营》片头
时间回到 1958 年 5 月 1 日晚 7 点，在北京仅有的 50 台电视接收机屏幕上，同时亮起了画面。“亲爱的观众，晚上好！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北京电视台就在今天开始实验广播。”这一次的试播标志着中国电视事业的开始，中国第一座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央视的前身）也就此正式开始运营，并于当晚 7 点 05 分，开始了它的首播——长达两个小时的节目，其中不仅包括了新闻播报、科教影片和纪录片，还播出了朗诵、舞蹈等文艺节目。
从那天起，每逢星期四、星期日的晚 7 点至晚 9 点，电视台都会准时开播。而文艺节目也成为了电视节目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是此后的“文革”使得我国文艺事业受到打击，电视事业也因此停滞不前。样板戏和“文革”节目成了电视里的常客，而电视也成为了专制文化的宣传工具。技术在这段时间得到了提升，各省级电视台创立，彩色电视、录像设备等技术条件一一实现，使得电视事业在“文革”之后得以快速复苏，大量文艺节目得到恢复和创立。1978 年 5 月 1 日，经中央批准，北京电视台正式更名为中央电视台，1983 年“央视春晚”的正式创立更是得到了观众们的认可，并且延续至今，成为家喻户晓的综合性文艺晚会。
1983年春晚(右图为主持人刘晓庆)
而后，央视作为中央媒体，将“一家独大”的传播格局维持了三十年，与此同时，各个省市级电视台的内容则以转播央视节目为主，并夹杂少量自制新闻类节目，电视行业竞争并不激烈。20 世纪 80 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各个行业都开始积极创新，电视台也不例外。省级电视台积极上星，试图通过卫星让全国的有线电视都可以接收到信号，扩大观众范围。一些带有娱乐属性的竞赛类节目出现，深受观众喜爱，一批文艺栏目兴起，也使得节目的形式更加丰富，为综艺节目的出现奠定了一定的基础。1985 年央视推出了介绍地方台电视节目的《百花园》和《电视剧场》。其中地方台自办的文艺栏目也分别尝试了两个方向，一部分为偏向文艺传播，而另一部分则就在向着更加娱乐化的综艺方向进行发展。
1990 年开始，中国综艺的概念就此诞生，文娱节目不再只与节日捆绑，日常的固定化栏目出现。《综艺大观》和《正大综艺》等节目的实践，让观众逐渐接受并熟知这种娱乐化的形式，综艺节目也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节目形态和轻松娱乐的气氛；观众强烈的参与感使得综艺节目受到广泛欢迎，包含大量国外节目的《正大综艺》收视率在1993 年突破 16.3%，在当时产生极大的反响，使得综艺成为了电视荧幕上的重要类别之一，也正式确认了电视的娱乐属性。
第一期《综艺大观》和《正大综艺》
此外，电视的商品化也加剧了行业内的竞争，电视商业广告的出现，也使得各个电视台必须争夺更大观众群。90 年代电视广告已经不再是新鲜事物，而由于综艺节目形式灵活度，更便于商业开发，电视综艺开始登陆黄金档，极受观众好评，广告、赞助与综艺的融合也更加深入。各个地方电视台也开始了自制综艺栏目的探索。
湖南经济电视台于 1996 年 1 月 1 日正式开播湖南本土的第一档综艺类节目——《幸运3721》，节目一经问世便带来巨大关注度，收视率在湖南省排名第一。同年，湖南广电正在筹备频道上星，需要一档娱乐性的综艺节目，冲击省内湖南经视《幸运 3721》的收视冠军地位，并力求在全国树立本频道的品牌形象，于是《快本》应运而生。
1997 年元旦，湖南卫视成功上星，自 7 月 11 日《快乐大本营》开播之日起，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湖南电视台从一个充斥着武术广告和猪饲料广告的电视台，摇身一变成为面向全国观众的地方卫视，依靠着稳步上升的节目质量一举成名。《快本》更是创造了自 1997 年开始连续 7 年国内周六晚间电视收视率前三名的收视奇迹。
节目策划人汪炳文回忆，节目策划结合借鉴了《七叶树》的思路，《正大综艺》的形式，港台日本的游戏环节，以及《幸运 3721》的观众参与形式，才形成了《快本》这个节目。
它颠覆了地方卫视“新闻综合型”卫视的发展方向，在众多卫视中脱颖而出，让人们对于综艺和娱乐抱有了更高的期待，对于主持人的形象也有了不一样的认识。2017 年一篇报道显示《快本》栏目冠名权购买价格超越了中央电视台同时段的广告价格水准，获得了巨大的收益。湖南卫视的整体广告收入也飞速上升，1998 年更是达到了 2.5 亿元，此后几年也一直保持稳步上升，为湖南卫视带来了高额的广告收益。
1998 年对于《快本》是一个重要的年份，一个年轻主持人加入，代替了海波的位置，和李湘共同主持节目。二十年过去了，台上的主持人和嘉宾换了又换，而他却成了《快本》最离不开的人，甚至是湖南卫视最离不开的主持人——何炅。1995 年何炅和刘纯燕一起主持少儿节目《大风车》，进入了令每一个当时的主持人都向往的央视工作。
1995 年何炅和刘纯燕一起主持少儿节目《大风车》
但是，三年之后他却离开央视，转而来到湖南卫视主持。虽然选择背后的原因众说纷纭，但是何炅确实在湖南卫视，在《快本》里开创了一方天地，找到自己的风格，在观众心中可以代表湖南卫视的形象，甚至成为了中国综艺节目主持人的标杆。1999 年和 2000 年，另外两个《快本》的核心主持人李维嘉、谢娜分别加入，同何炅、李湘一起主持。
湖南卫视的成功，引发其他各省级电视台和央视的“综艺热”。不久后，东方卫视的答题类综艺《开心 100》播出，和《快本》在当时几乎平分收视群，创造了综艺收视神话，也使得同时段的央视被远远甩在后面。1999 年 1 月 2 日，北京有线电视台推出《欢乐总动员》，其他各大卫视也开始在这一时期争先恐后地抢滩娱乐市场，开始制作综艺节目。1999 年 6月中旬，国家广电总局总编室在北京顺义召开了广播电视文艺研讨会，会议材料显示，全国省级电视台当中，办娱乐节目的有 33 家，地市级电视台开办娱乐节目的有 42 家。全民娱乐像一粒种子，在观众、电视工作者、广告商的心中齐齐发芽。
但是，由于节目编排过于相似，观众逐渐感到审美疲劳。进入新千年，各地方卫视的“纯娱乐”节目纷纷销声匿迹。2004 年 8 月份，《快本》涉及到的 31 个主要城市的收视率跌至1.07%，份额 2.02%，陷入创办以来的最低谷，而“灵魂人物”李湘的离开更是雪上加霜。于是节目组决定打破固有模式，进行一番“脱胎换骨”的改革。改变虽然是一场冒险，但是总能开辟新的天地，与节目之后经历的风浪相比，一切才刚刚开始。
改，就要改得彻底。《快本》推出了“主持人淘汰赛”，由观众投票决定何炅、维嘉和当时刚加盟不久的谢娜谁去谁留。这一场淘汰赛刺激到了许多观众，有不少人后来回忆到“当时守在电视机前看那场淘汰赛，哭得可惨了。”连湖南卫视的领导都问制片人龙梅：“你们是不是玩儿真的？”这一场淘汰将《快本》从低谷拯救出来，收视率重新升高。“玩儿得大”、“敢玩儿真的”也在之后成为《快本》让观众欲罢不能的特色。
当然，由于观众的呼声，《快本》没有让任何一位主持人离开，反而开始招纳新鲜血液。2006 年，节目推出“闪亮新主播”选拔赛，吴昕和杜海涛作为优胜者加入主持团队，“快乐家族”正式成军。这一年的“主持选秀”并非心血来潮——就在前一年，《超级女声》引起全民关注，粉丝用 352 万票将李宇春送上冠军宝座，这是继《快本》之后，湖南卫视又一现象级的节目。两个王牌节目，让那个橙色的台标在全国观众心中难以忘记。
吴昕和杜海涛
2007 年，多数九零后在上小学和初中，最期待的事莫过于星期六晚，在电视机前，听那一句“我们是——快！乐！家！族！”熟悉的口号过后，即将享受一整晚的欢乐。爸妈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看着孩子入迷的表情，无奈又不解，但不管承认与否，最后他们都将一起在电视机前开怀大笑。站在这里回望那一年，是我国近 30 年来经济增速的顶峰，那是快乐大本营的黄金时代，是中国电视的黄金时代，是九零后的青春。
从那时开始，《快本》采用了为明星量身定制主题的方式，每期节目访谈与游戏相结合，一直延续至今。打开长长的嘉宾名单，会发现里面封存了一整个时代，大陆娱乐圈仰望港台、追捧韩流的时代，内地初代偶像兴起的时代。从 2007 年到 2010 年，港台嘉宾数过半，内地少年少女从《快本》的舞台开始认识萧敬腾、苏打绿，知道飞轮海、林依晨、郑元畅……配合湖南卫视其他时段播送的台湾偶像剧，那是一次浩浩荡荡的台湾娱乐文化输出。另一半嘉宾则由“超女快男”和“韩国欧巴”撑起，只不过那时，从包装造型到“营业”自觉，内地都被无情碾压。
周杰伦和飞轮海参加《快乐大本营》的录制
渐渐地，越来越多观众从看《快本》变为喜爱这一频道，《快本》为其他时段的收视率也带来了辐射作用。“娱乐立台”的战略，“快乐中国”的口号，湖南卫视贯彻到底。2010年那一场跨年演唱会，可以说是湖南卫视几年耕耘成果的汇报演出：何炅领衔的“快乐家族”和汪涵领衔的“天天兄弟”分领两队，选秀六年养成的大批本土偶像纷纷登场，港台明星与韩国明星成为看点，雄浑的资金实力支撑起豪华炫目的舞台……这一年，湖南卫视的广告费高达 36 亿，仅次于中央一台；这一年，芒果传媒挂牌运行，湖南卫视开始市场化运营；这一年，“快乐家族”成为国内首个被品牌化的主持团队，他们发行专辑、主演电影，五人本身已成为《快本》的最大看点。
芒果传媒矩阵
可是时代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鼎盛时期的湖南卫视和《快本》没能注意到暗流汹涌。2010 年，龚宇创立视频流媒体网站“奇艺”，后更名为“爱奇艺”。在随后的两年里，腾讯视频上线，优酷土豆合并，爱奇艺也兼并了 PPS，视频网站“三分天下”的场面愈发清晰。
也是在 2010 年，国内微博迎来春天，微博像雨后春笋般崛起，而新浪微博在混战中赢得胜利。
如果说娱乐业正在暗生变局，那么 2011 年的一纸“限娱令”无疑带来了明晃晃的打击。
2011 年 10 月，广电总局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电视上星综合频道节目管理的意见》，也就是网上俗称的“限娱令”两部曲的第一部，《意见》针对各上星频道的娱乐节目，提出了其在次年所必须达标的要求。虽然此举本意并不能用“限娱”两字简单概括，但其确实冲击了许多已经形成成熟架构的娱乐节目，《快本》也无疑受到影响。各大卫视都或多或少地对现有综艺节目进行了删减或合并，而湖南台选择保留两大王牌综艺的播出时段，只是《快本》次年的节目时长被迫由原本的 120 分钟缩减至 90 分钟，《天天向上》也进行了相同的调整。
广电总局发布“限娱令”
对此，何炅在 2011 年末的采访中表示，对主持人来说缩短节目时长是件好事，并以此在极大程度上稳住了外部舆论；而制片人龙梅认为，“限娱”实际上是在大方向上更好地保护了健康积极的娱乐节目。对节目制作团队来说，要对节目结构与内容进行大幅度调整实属不易，但他们仍在积极策划。在次年的节目中，《快本》推出了一个全新的板块——“啊啊啊啊科学实验站”，巧妙运用娱乐的方式进行科学实验，以其独特的创意进一步提升了节目的文化传播价值。
湖南卫视副总监李浩曾表示，湖南卫视方面其实一直有均衡各类节目比重的相关想法，《意见》实际上是在帮助湖南卫视加速度过其创新、研发新节目的瓶颈期，是在帮助有自觉建设行为的媒体。电视作为主流媒体的地位和作用在这次整改中被进一步正视，主流媒体应该也必须承担起正确反映和引导社情民意的作用，而不能一味让观众沉迷于没有营养价值的娱乐节目中。
虽然以娱乐为主打定位的湖南卫视是这次整改期间调整最大的电视台之一，但结合全国大大小小的上星频道来看，其实不难联想到这是整个电视行业的生态嬗变的过程，是从毫无门槛的混乱秩序中逐渐明晰的过程，更是从娱乐至死的污浊环境中逐渐转变的过程。这不仅是对过度娱乐化的修正，也是对娱乐低俗化的管理。
《快本》面对此次大环境调整所作出的应对方案堪称睿智，但新的节目模式运行刚不到一年，电视综艺这一市场又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井喷式爆发，极大增加了其竞争压力。2012 年的夏天，浙江卫视引进了国外综艺版权，推出了《中国好声音》，节目开播后收视率持续走高，在那个盛夏创下了许多收视纪录；2013 年 1 月，湖南卫视引进了韩国 MBC电视台的版权，推出音乐竞技类节目《我是歌手》，成功打开了我国在这方面的观众市场；同年 10 月，版权同样引自韩国 MBC 电视台的亲子户外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在湖南卫视首播，正式将国内综艺节目市场与户外真人秀连接，并意外地获得了极为良好的反响；2014年的早春，湖南卫视顺势推出了明星自助远行真人秀《花儿与少年》，虽然其讨论度并没有达到《爸爸去哪儿》的高度，但二者的市场定位并不冲突，其市场潜力仍有待发掘；同年10 月，浙江卫视引进韩国 SBS 电视台的版权，打造了国内首档大型户外竞技真人秀节目《奔跑吧兄弟》，频频刷新中国电视综艺收视纪录，引发全民热议，将户外真人秀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度。这一系列引自国外综艺市场的爆款节目在国内独树一帜，弥补了国内综艺节目类型的空缺，迅速抢占了国内的综艺市场，并且以上所有节目全都采取季播模式播出，既能很好地巩固观众，也能给制作团队留出更长的时间进行策划。
《中国好声音》和《爸爸去哪儿》
尽管许多电视台都在极力拓宽电视综艺的市场，但自 2012 年以来，国内电视行业的市场的整体发展趋势仍不容乐观，CSM 媒介研究有相关数据显示，2015 年上半年观众人均每日收视时间为 156 分钟，相比 2012 年上半年下降了 13 分钟，这一定程度上证明了电视观众存在明显的流失现象；从 2015 年上半年的观众结构特征可以看出电视的重度观众的年龄段在45 岁及以上，45-54 岁观众不仅占比最高，而且收看倾向性较强，考察不同年龄段观众的收视时长多年变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 45 岁以下的年轻观众电视消费时长逐年下降，这类观众在远离传统电视，而逐渐完善的互联网视频平台在这类观众群中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
虽然《快本》暂时在播出时间段上没有碰上强劲的对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保持同时段第一的成绩，但其核心观众群的年龄段集中在 13-25 岁，恰巧与传统电视近年来所流失的观众群吻合，实际上其收视率整体呈下降趋势；而在网络视频平台上，无论是在网络平台上重播的电视节目，还是本就背靠互联网而生的网综，种类都极为丰富，观众的注意力始终是有限的，极易造成分流。且《快本》近年来似乎出现了内容创新疲软的趋势，或许是常年都要播出的原因，许多期节目出现了由单纯的游戏环节堆砌而成的现象，只是单纯依靠提高明星嘉宾的数量这一人海战术来维持节目流量，单期节目间收视率差异极大。
《快本》游戏堆砌现象
尽管《快本》在节目中从一而终地安排了公益环节，但在节目所传递的社会意义上，仍显得格外单薄。反观当时没有品牌综艺撑场面的央视，已然后来居上，无论是打头阵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还是近年来口碑爆棚的《朗读者》，央视都可谓名副其实地将文化类综艺做到了顶尖。三年前，台湾王牌节目《康熙来了》停播，勾了起一代人的回忆，我们无法想象，陪伴中国观众二十二年的《快本》如果不复存在会是怎样。不同于八零后和九零后，千禧一代作为互联网原住民，接触到的文化产品实在太过丰富，或许他们的共同记忆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稀薄。曾经给我们带来难忘青春的《快本》，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孩子了。《快本》已不是当年的《快本》，我们也不再是当年的我们。
《快本》20 周年录制现场
在电视行业整体失势的今天，《快本》的不可替代性也许就在于每周六晚上那句“我们是快乐家族”所带来的情怀，但就算曾经一骑绝尘的巅峰时期不会再现，《快本》也切实地在八零后、九零后的学生时代，送上过数小时纯粹且质朴的快乐，带领他们认识充满新奇人物和事物的娱乐世界。那蹲守在电视机前的时光，是独属于他们的记忆。感谢《快乐大本营》所做的这一切的一切，也同样敬佩它用其不变的初心与匠心书写下这超越二十年的传奇。
原标题：《光影拼图丨快乐大本营：叱咤江湖 22 年的电视综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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